“我要去。”
“……我看你是要我命。”沈镜的唇形比沈邈还要薄。要是刻意想端着架子,生气起来本该是锋利冷漠的面相。
但奈何他对沈邈是掏心掏肺的好,对强词夺理的话只能干瞪眼,一时看起来竟有些被欺负了的可怜。
奈何沈邈心意已决,不为所动。
“你活得长久点儿好,方便给我收尸。”
话脱口而出了,沈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得太顺滑了,顺滑得好像类似的对话在很久之前他也同某个很亲近的人说起过。
但记忆中一时寻不到人影,沈镜就已经翻着白眼将新熬的药盅塞进了他手里。
“快点喝,一边喝一边做个规划,都要去踩哪些点、确认哪些细节。我最多能支开那些老东西半个时辰。”
“一时间一到,我给你打晕了也会把你扛回来。”
见沈邈还想说什么,他立刻伸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
“成交就带你去。不答应我立刻找人给你物色竹竿,到时候直接把你的头挂在天坑的风水宝地。”
“方便枭王一眼看到,见之忘俗。”
“成交。”为了避免沈镜任何反悔的可能,沈邈迅速将汤药一饮而尽,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同时飞快地盘算起已知的信息。
这个副本从表面看并不复杂,保证八百个头颅在天坑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难度。
如果按照苏衔蝉的说法,八大家族都有各自的储备粮。为了稳妥起见,完全可以把所有的储备粮全炫了,踩着时间点一股脑都丢进坑里。
除非,夜枭的数目,与天坑中的头颅数目存在某种关联。当头颅数目溢出的时候,会导致夜枭数量激增,短期内依然无法保证最后留在坑内总数的绝对充盈。
那么,这个关联是什么呢?
以及,打从进入副本,对头颅的鉴定要求就是“信徒”,八大家的家主默认是其中最虔诚的人。
这个信仰的东西,又是什么呢?它与夜枭的产生会有关系吗?
当然,沈邈并没有指望这些问题系统会好心给出相应的提示。而系统不出所料地装聋作哑也恰恰印证了他的思路大概率是对的。
一旁的沈镜见他十分配合,只得麻利地俯身收拾着残羹冷炙,临行前还不忘警告。
“你老实待着,等我消息。能走的时候我来接你。”
“别作妖。”
“……”
看来自己这个人设,前科累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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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周围荒芜,愈靠近天坑,愈是风雪深重。风中隐约传来不知名的呜咽,混着骨头碰撞叮铃咚隆的脆响,像是诡异荒诞的童谣。
沈镜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仅偷梁换柱地把沈邈带了出来,甚至还寻了名可靠的哑奴套了车。车上垂着厚重的幕帘,车内放置烧暖的手炉,总算给沈邈脸上添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想先去哪里?”
“就从夜枭最近一次偷袭的地方看起吧。”
苏衔蝉下的药虽然难喝,但却是劲大。沈邈喉咙还哑着,但精神头瞧着却比方才强不少。
“那地方都被八大家的巡查兵翻遍了,只有被夜枭挑剩下的碎骨头渣子。”沈镜不赞同道,“不应该先去看看剩下头颅密度最高的地方吗?”
“那种地方,想想也知道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海战术,我去做什么?”沈邈不以为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我得先知道,贼惦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们靠信徒脑髓为食,还能是惦记别的?”
“□□烧里,只有抢,为的是口腹之欲,其他三样都带着情绪。”赶车人是来挂头颅的熟练工,不一会儿就把他们送到了天坑边儿上。
沈邈撩起帘子,被扑面而来的冰碴灌了一脖子,忍不住瑟缩了下,连声音里都带着强忍的颤音。
“如果他们只是低端的猎食者,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义,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把掠夺过失去价值的头颅碾碎,把现场弄得一片狼藉。”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到此一游过似的。”
第84章
沈镜一个箭步跳下去,确定周围地面尚且平坦,才将沈邈扶下来。“毕竟之前的夜枭都没有灵智,也许只会这种没脑子的手段。”
“但他们现在有脑子了。”
即使已经格外小心,但夜色太深,沈邈落脚时还是明显察觉到足底的异物感。他毫不顾忌形象地蹲下身,活像个偷鸡摸狗的盗墓贼,在脚下的土地扣扣挖挖,甚至还不忘点评道。
“还以为土都冻硬了,没想到还没死透,湿润又软乎。”
沈镜眉心都要打结了。他焦急地想把沈邈拉起来,却发现病秧子犟起来比牛脾气还大,怎么都拽不动,只能四下张望,而后掩耳盗铃般地张开披风,把沈邈半围在身后。
耳畔的风声忽然弱了,沈邈这才抬头注意到沈镜的举动,不由失笑,“你这是做什么?此地无银?”
“如果有人来了,我就只能说,我家大哥来巡查,但是尿急。眼看是火烧眉毛,只能就地解决的时刻。”
“希望大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沈邈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下方的硬物。东西埋得深,不太好往外拔。他只能一点一点松动着周围的土,从下往上斜睨着沈镜。
“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几经摸索,他总算从那玩意上找到个能够发力的凸起,抽出的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实在不行,就说我便秘吧,时间久点儿也合理。”
话音刚落,他终于从黏糊糊的土里揪出了想要的东西,在脱离尘封时发出了应景的闷响。
沈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里黝黑腥臭的物事,呵呵冷笑。
“可不,还真能拉坨大的。”
那是一块已经被夜枭咬烂了的头颅,脑髓尚在,被沈邈捏在手里的部分还在黏黏糊糊往下滴落腐败的汤汁。
那股酸味儿迎风飘来的时候,沈镜看了眼他因为嫌弃而微翘的手指,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拎远点儿,给你指头烧个洞就老实了。”
沈邈一愣,旋即笑开了。他完全没有一点儿要听劝的意思,甚至还往沈镜眼前递了递。
“瞧瞧,新发现这不就来了?”
“什么?”
“这颗夜枭过境后被剩下的倒霉头颅,并不是滥竽充数的次品。”他面露可惜,语气遗憾。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信徒脑髓,原汁原味,出身纯正。”
“夜枭的判断绝不会有错。”沈镜当即否认。“也许是因为这次猎到的食物太多,吃饱了,吃腻了,没兴趣了?”
“那丢了就是,何必还费尽心思埋进土里。”沈邈将那颗头里的脑髓倒干净,拿帕巾裹了拎在手中,竟是要随身携带的意思。
“那你觉得……?”
“夜枭猎食的一定是信徒的脑髓,但也许还有更多的限定词,不是什么样的脑髓都能入牠们的眼。”
由于不便向沈镜解释创生人的事,沈邈隐去了从头颅碎片里获得的额外信息。
这个碎片,不是创生人,而是普通人类的。
“派可信的人来,把这一片都挖了。我要逐一排查。”
沈镜向跟在不远处的哑奴打了个手势。很快,夜色中涌出几十个蒙面人影,肩上扛着铁锹,向沈镜简单行礼后便利落开工,不一会儿就如沈邈所料,接连挖出了几个被碾碎、但脑髓完整的头颅,在月光下逐渐堆成高低不平的小山。
二人退到了离坑沿稍远些的地方,一边监工,一边低声附耳交谈。
“对了,关于怀疑柏家家主就是枭王的事,你跟多少人提起过?”沈邈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冷不丁问道。
“除了你,谁都没提。”
沈镜一脸晦气,“如果不是我恰巧去更衣,听到他对你说那些孟浪的话,也想不到这人瞧着人模狗样,实际上说话这么没轻没重。”
“哦,所以你是因为偷听了墙角,才认定这几天往帐内塞纸条的人是他。”沈邈点点头,恍然大悟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那为什么苏衔蝉会说,是枭王看上了我,用纸条和我暗通款曲?”
“在看到今天这张字条之前,连我都不能确定,柏家家主和夜枭之间存在联系,其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沈镜平静地与他玩味的眼神对视,终于在一声声的铁锹敲击声中无奈地笑起来。
“你怎么总这样?”
“哪样?”沈邈也跟着笑。“说得太直接了吗?”
“不是。”沈镜看向他的眼神近乎温柔了,仿佛像是在呵护不懂事的孩子,“是每过一阵子,就会突然发现自己漏了点儿什么。然后从已知的信息里找补拼拼凑凑弄出个四不像的答案,还要质问我对不对。”
“?”沈邈渐渐回过味来,眼尾上扬的弧度落了下来。“我之前也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