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夏兰靠近时,江序舟闷哼了两声,头微微偏向她来的方向。
“妈妈来了,小江。”聂夏兰的手指拂过江序舟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柔声道,“是不是很难受?”
“乖孩子,太招罪了。”
“做完手术就好了,再坚持坚持。”
江序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聂夏兰心里更加难受了,特别是当她想起面前这孩子的家庭情况时,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往下淌眼泪的还有一个人——
抱着饭盒跑出屋外的叶浔。
他正边扒着碗里的饭,边流着泪。
这眼泪来得奇妙,他说不出原因。
也许仍然是爱人不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又也许是……
他瞧见江序舟对聂夏兰下意识的依靠后,心中泛起的苦涩。
人们都说,父母是孩子一辈子的港湾。
江序舟没有港湾,他似一叶孤舟,漂泊多年,从未停歇。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有了停歇之地后,那对父母也重新找了回来。
叶浔麻木地往嘴里塞着米饭,直到腮帮子填满,直到嗓子口的哽咽堵住了米饭,他才放下饭盒。
他心疼自己的爱人。
爱的最高境界,想必就是心疼吧。
心疼对方的失去,心疼对方的痛苦,心疼对方的委屈,心疼对方所有的所有。
仅此而已。
他喝了口水,闭上酸涩的眼睛,缓了缓,又再次睁开。
眼泪止住了,难以下咽的米饭也被水送进肚子。
叶浔脑袋抵着墙壁,不断对自己说:“一切终将会过去的……”过了许久,他又加了一个“吧。”
*
江序舟是两天后退的烧。
拆掉那些碍事的管子是在一周之后,所有人都在——
叶浔面目狰狞地坐在陪护椅上,握着爱人的手心蓄满了汗水,冰凉湿润,仿佛拆管子的人是他;邬翊和程昭林安静地靠在叶浔身后的墙壁,两人同时抱起双臂,垂眸看着;聂夏兰则站在床铺的另一边,温柔抚摸江序舟的头发,希望能传递点力量过去。
阳光透过纱帘撒了进来,江序舟偏头望过去,第一眼是自己的爱人,第二眼是窗外的枯树。
棕色纤细的树干上面早已没剩下多少叶子,可是光仍然愿意在那里驻足。
江序舟突然感觉,自己是那棵枯树,而叶浔是那停留的阳光。
只要一直和他在一起,终有一天会长出嫩芽,结出果实,迎来属于他们的季节。
“你在想什么?”叶浔侧过头,光进入了江序舟的眼睛。
“我想出去走走。”
叶浔看向窗外问:“现在吗?”
江序舟点了点头。
他出车祸的时候是准备入秋,刚刚听聂夏兰说,现在已经快要入冬了。
他不想失去今年秋天的记忆。
叶浔想了想,有些不太愿意,但当他低头准备劝说爱人的时候,话语被那双乌黑的眼睛堵住了。
“……我去问问医生吧。”
他落荒而逃,两个小时后带着一件长款羽绒服进了屋。
不对,这不能算是长款羽绒服,简直就像是个被子。
叶浔顶着屋内四人疑惑的目光进了屋,摸//摸鼻子又挠挠头发说:“医生说可以,就是需要穿厚点。”
终于在下午三点,江序舟如愿的出了住院楼的大门,又如愿的和爱人待在一切,就是——
他被包成了一个粽子。
不过,好在,他不需要动,只需要缩在轮椅和衣服之间,倒也不觉得特别的难受。
楼下的小花园里,没有花,也没有人,属实没有什么看的。
然而,对于江序舟一个长期待在病房的人来说,能出来就已经很幸福了。
“小浔,我想去看看你给我录音的地方。”
就是录音里,爱人让他快点回到自己身边的地方。
叶浔应了声,推着轮椅慢慢走,而江序舟则把脸埋进暖和的围巾。
那里面有叶浔的味道。
很好闻,也很舒服。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准备走出医院大门时,叶浔掉了个头,打算回去,却被江序舟制止:“去看看外面的烧烤摊。”
“还不到夜市的点呢,人家不开门。”叶浔拒绝得果断。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夜晚风大容易生病。
叶浔怕江序舟不相信似的,把手机摁亮,递到面前。
现在确实不是夜市的点,然而比时间更加引起江序舟注目的是叶浔的壁纸——
勉强算是一张他们的合照吧。
江序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浅眠,叶浔则露出小半张脸,眼睛弯弯的。
“什么时候拍的?”江序舟问。
“嗯……不记得了。”叶浔偏开头,“反正就是在房间的时候。”
他怎么会忘记,只是单纯不愿意说罢了。
江序舟也不再问下去。
两人溜达一圈,放放风,也就回了病房。
晚上睡觉前,叶浔照例做完睡前准备,帮爱人盖好被子,关灯前道一句“晚安”。
接着,他像之前无数个夜晚那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江序舟呼吸平稳后,起身查看他的体温。
但是,今天江序舟平稳细密的呼吸,忽然落在了他的颈后,冰凉的手捂住他的耳朵。
“江序舟!”他不敢大声,怕吓到身后的人,而是小心地翻过身,搂住身后那人的腰,“你疯了吗?”
他压低声音:“……你现在不能平躺,会不舒服的。”
平躺会加重心脏负担,导致呼吸困难,叶浔一直记得医生说过的这句话。
江序舟点点头,挪近了点,给叶浔拉好身后的被子:“我知道,可是……外面打雷了。”
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
叶浔着急地起身,扫了眼窗外。
墨色的天空猛然一亮,随后江序舟的掌心和雷声同时落下,惊得叶浔抖了抖。
“……谢谢。”
他拽过病床的枕头,垫在自己的枕头上,又将两个枕头立起,靠在墙壁,最后扶着江序舟坐起垫上去。
高一点,就不会难受了。
“其实,我不怕打雷了。”叶浔见江序舟的呼吸平稳后,轻声说道。
他早就不怕打雷了,因为有比打雷更可怕的事情——
江序舟的病。
他同样靠在墙壁,侧目看着爱人问:“很难受吧……”
江序舟喘着气,嘴巴动了动,只有气呼了出来。
叶浔等他气喘匀后,才软磨硬泡好一阵子,但都没将这尊大佛请回病床上。
幸好,陪护床够大。
他没了办法,只能无奈地拽下病床的棉被垫在江序舟身后一半,盖在胸//前一半,确保那人没有半点皮肤裸//露在外后,他才放心地抱着人安稳睡去。
日子就这样缓慢流逝,江序舟的身体也由于一场低烧被打回了解放前,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果全部散去。
但是,两人达成了协议,一步步走一步步来,那段短短的距离,也被分为早上走一点,下午再走一点。
有时候,叶浔会趁着程昭林或者邬翊来的时候,跑去父母家给江序舟改善下伙食,做点营养餐。
今天中午,程昭林来了以后,他同样是这样做的,不过这次,他刚走出病房门,就看见了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江勇军和梅月。
他们站在走廊尽头说着话,讲着讲着,梅月朝病房门口的玻璃张望一下,江勇军假意拉一把。
“……啧,有钱人都可以住这么好的病房。”梅月的声音传了过来,“像个酒店似的。”
“这么有钱,怎么也不知道给咱们家小志寄点,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哥哥该负担的责任,他是一点没负担啊,甚至还把他辞退。”
“真是个白眼狼。”江勇军应和道。
“现在看来,得这病都是他活该。”梅月给自己讲生气了,声音也不自觉加大起来,“就是不知道最后能剩下多少钱,够不够给小志花。”
她已经能够想象到江承志坐在柏文集团顶端,俯瞰城市的背景;能够想象自己住在千万别墅中,保姆随身。
她越想越美,嘴角都止不住的上扬,拉着江勇军继续朝各个病房里面张望。
怪异的举动惹来不少家属不满的眼光。
护士也注意到,忙上前问他们需要找谁。
“我儿子,江序舟。”梅月大手一挥,炫耀般说道,“我知道病房号,不需要带路。”
“就在那里。”她随手朝前一指。
“请别大声喧哗。”护士看了眼两人,“病人可能在休息,我先去看下。”
“不用麻烦,他是我儿子。”梅月拉住护士,再次强调遍自己和江序舟的关系。
护士见状只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