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鲜血瞬间如泉涌出。
虚弱的幼子就连痛呼都小之又小,很快便停止了最后的挣扎。
“皇弟!!”
晏漓意图上前,被谢见琛拦了下来。
——以太后现在的精神状态,他若上前进一步刺激,难保会做出什么别的不可预测的事来。
“哈哈哈哈哈哈……”太后抱着尚且温热的小小尸体,“解脱了、解脱了……一切都解脱了。”
她抬起头,重新站直摇摇欲坠的身子,姿态一如从前那般高贵从容。
“想让我回去?做梦。
“死,我也不要死在那座皇宫里!”
话毕,她毫不犹豫举剑,就着那染了亲子鲜血的剑身,迅速狠厉抹过自己的脖颈!
“母后!!”
“不要——!!”
薛恒发出一声绝望的哀求。
可女人的动作太无情、太决绝。
血雾喷溅。
太后身体一僵,随后软绵绵向城墙下倒去。在坠落前的最后一刹,留下了解脱的、前无所有的纯粹微笑。
“娘娘!!”
薛恒扑倒墙边伸手去抓,却连半片染血的衣袖都不曾抓住。
看着女人的身影逐渐被高墙下的烈烈战火吞噬,他眼中最后的光芒却彻底熄了下去。
“薛恒……”为这一幕所震惊的谢见琛格外紧张,“你别做傻事。”
薛恒缓缓站起身,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半晌,才转向谢见琛,极为苦涩地扯出一抹笑。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没有这样斩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所有人的一切,大抵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没有任何言语,他最后看了一眼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
身体向后一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紧随女人坠落的方向。
跌下了城墙。
谢见琛箭步冲到城墙边,看着百米之下焚尽一切的熊熊烈火,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无法自控泣不成声,却被淹没在兵刃相接的杀声中。
三条鲜活生命转瞬即逝,他们的命运与意愿,在无情的战争里,显得这样无足轻重。
喊杀声渐渐平了下来,晏漓疲惫闭上眼,心中却了无大仇得报的快/感,解脱与悲凉,不知孰多孰少。
远处城墙上下的士兵浑不知内情,兴奋爆发出震天呐喊,忽远忽近萦绕在二人耳畔:
“逆贼伏诛!光复河山!万岁!万岁——!!”
闻声,谢见琛缓缓抬起模糊泪眼。
此日,残阳如血。
第81章 春满人间
半年后。
边境的战火彻底散去, 随着安达使臣战战兢兢呈递臣属国书,终于得以归还大桓的安宁。
经此一役,朝中虽多有动荡, 可因祸得福的是,那些曾心怀鬼胎、蠢蠢欲动的别有用心之辈,在得知皇帝“时日无多”之时,早已纷纷自行遁逃, 免了费心拔除的烦忧;留下的,自是砥柱中流、赤胆忠心的肱骨之臣。
当然,这一切, 皆在某个“死而复生”的君王意料之内。
战后的疮痍缓慢愈合,休养生息的召令一道道颁下, 许多被战火波及之处皆得到了来自朝廷的补偿。出人意料的,今年为科举在书院应试的学子都要多上几分, 期望得到朝廷的重用。
当然,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毕竟无需为朝中空缺下来的职位发愁了。
而椒房殿的主人, 那位曾因“乱政祸水”之名被口诛笔伐的皇后兼将军,如今却成了朝野上下共同肯定不可多得的贤后与良将。
就连当日千里奔赴边关、用真爱之吻唤醒濒死君王,又配合君王谋划力挽狂澜扭转败局的事迹, 也再度成为了民间茶馆里波澜壮阔的传奇。
至于有几分真几分假嘛……
咳, 这你别管。
天知道这个“真爱之吻”是怎么传出来的?!
某当事人为此奇葩谣言抓狂到好久没脸出门。
无论如何,朝野上下总算是尘埃落定。
只是, 在这尘埃落定的平静里, 谢见琛却敏锐捕捉到了一分不同寻常的异样。
—
某日,天光初透。
晏漓早早自前朝归来,繁复的冕服尚不及换掉, 便步履轻悄不失急促地踏入椒房殿内室。
殿内焚着清雅的淡香,却也难以掩住夜里暧昧的气味。层层叠叠锦帐低垂,隔绝了晨间光线,却隐约能瞧见里头的人儿睡得正酣。
像是松了口气,生怕将人吵醒般,他缓缓拨开帐子:但见谢见琛犹自卧在锦被间,未束乌黑长发尽数散开落在枕畔颈侧,衬得身上那点惹眼的红痕都纯洁了不少;呼吸轻浅均匀,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人又心生怜惜,又想狠劲厮磨。
晏漓目光落在他恬静睡颜上,驻足床边静看许久,神色缓缓舒展,眉宇间那点难以察觉的不安才渐渐隐去,仅余堪称贪婪的温柔。
半晌,他无声掀开锦被一角,动作轻缓地躺了进去,小心翼翼自背后将那温热的人拥入怀中。
睡梦中的谢见琛似有所觉,却无意识向他怀中靠了靠,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哼着模糊的呓语。
晏漓唇角微勾,紧了紧手臂,整个人也忍不住向离他更近的角度钻,更加真切地感受他那份真切的热意。
也只有这样做,他那颗难以言喻的、始终紧绷着的心可以有片刻松懈。
也就在这时,谢见琛眼睫轻颤,懒洋洋将眼睛撑开条缝。
“唔……”
“醒了?”
谢见琛嗓音犹带沙哑睡意,懒洋洋回应:“今日下朝好早。”
“没有。”
“怎么没有,自你起身那会儿,恐也就半个来时辰。”
晏漓理直气壮:“国中无大事,真是不愿听那些人在那互揭半天老底,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私家事,我才懒得管。”
他这话倒是当真不虚,如今前朝属实清闲,朝间尽是无关紧要的杂事,于政务并无半点影响。
谢见琛狐疑轻笑:“当真?”
“自然,你赖床不去早朝,怎能怀疑我。”
“这一旬我是皇后的身份,就不前去干政啦。”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谢见琛朝一旬休一旬,朝时是谢将军,休时是椒房独宠的皇后。
话是如此,可晏漓依旧不忿,博关注似的赌气轻蹭着他后颈。
看着谢见琛这不甚上心的模样,反观自己成日在这儿盘算东盘算西,他忽而感觉,自己仿佛真是那成日惦记主君宠爱的妾室。
——有的人惯会入夜说些千依百顺的枕边哄人话,“用”完他便呼呼大睡;自己则要日日被被迫应付前朝那些妯娌关系似的鸡毛蒜皮。
简直一个深闺怨妇。
生气。
晏漓就这样闷闷地贴着他,也不说话,就这样暗自哀怨心烦、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谢见琛似是察觉到什么,只觉这人自战后归来脾气说不出的怪,格外粘人孩子气。实在哭笑不得,遂反手抱住他紧拥着自己的胳膊:
“我们陛下这些日子是怎么啦?像只不肯离人的猫似的。”
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心事,晏漓抱着他的动作一紧。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做了许久心理准备、又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幽幽问:
“你……还会离开我吗?”
谢见琛不解这话是从何而来,却还是转身面对晏漓,笑颜认真对他道:
“这是什么傻话呀,我还能去哪里?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处。往后,你撵都撵不走我。”
晏漓本不愿这样直接地提出来,可心中总有一根酸溜溜的刺教他寝食难安,唯恐丈夫变心的多愁女子似的:
“那小婉呢。”
“小婉?”谢见琛一愣,随即还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小婉还小,日后就算要离开上京,我也不能跟着她一辈子呀。”
“不是说这个,”晏漓声音低涩,“我是说,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
晏漓抬眸,凄怨而小心地低声询问:
“你还会去找那个野……咳,男人吗?”
谢见琛被问得摸不着头脑:
“啊?可是,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呀,否则,我也没有必要收养她的。”
“什么?收养?”
帝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有些滑稽地定格住,竟然显露出了窘迫的愕然,随即是巨大的狂喜。他欣喜将脸重新埋入谢见琛细腻的颈窝,感受着这从未离他远去的宝物。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你不会以为她是我……”谢见琛本同样笑着紧紧抱住他,可说着说着忽然咂摸出不对味,难以置信地卡了壳,抽出身来,“你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