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眼中,沈矔当然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无数资源的上流人士。但在他的童年里,父亲这个名词的含义包括沈矔,成长的途径中,更是他职业指路明灯。
他渴望成为沈矔,却发现沈矔原来根本不值得仰望。
祝既北对讲机内电流声滋滋地传达什么,他又反复强调哪些,沈续早就听不清了,眼前黑了白,白了黑,车问问停到医院门口的瞬间,他夺门而出,捂住嘴唇冲进医院。
前台的护士见是沈续,连忙上前打招呼:“小沈总!”
……
或许是频繁的飞行,也有可能是压力太大,胃酸腐蚀着喉管,沈续站在男士卫生间洗手台前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确定摄像头开启后,他脚步虚浮地走出。
“小沈总。”
还是刚才那位护士,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她快步迎上来将手中的矿泉水与纸巾递给沈续,关心道:“您怎么样,刚才沈总打电话来,请您在会议室那边等候。”
“谢谢。”沈续事先和沈矔沟通,他也说要他去会议室。
拧开瓶盖象征性地抿了口,水沾沾嘴唇,随后还被纸巾拭去。
“有没有说别的。”
“别的?”护士摇头:“没有,我现在带您去会议室吧。”
医院下午通常是早晨的患者检查后拿着报告单过来开药,人流量不大,但稍微落后几步,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消失在问诊大厅中。
上次来这里还是汤笑与汤靳明对峙那次,放眼四周,沈续确定护士带自己前往的这条路并不通向行政大楼。
“小沈总。”
护士回头的刹那,沈续捕捉到她表情中的焦急,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在她发现沈续没丢的时候,脸上重新洋溢讨好的笑:“您身体不舒服的话我带您去休息室吧。”
沈续随口道:“不在岗位这么久没问题吗?”
“患者这么多,分诊台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护士:“可是沈总吩咐过……”
“沈总的话得听,我的就不行?”沈续眯眼,反问道:“这里沈家的医院,你是我的员工,我想去哪难道还得向你报备,听你的话?”
护士面色微变,连忙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擅自离开岗位是我不对,小沈总您别生气。我现在就给行政打电话,由她来接您去会议室。”
“我说了,我可以自己过去。”沈续冷道。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
沈续拿出手机作势拨电话,抽走护士名牌佯装记录工号。
护士彻底急了,表情有点想哭但又要努力忍住,说话带点哽咽:“我这就走,沈总真的对不起,是我没考虑清楚,我这就回岗。”
沈续分辨不了这究竟是装模作样还是真情实意,只好把内部投诉的姿态拉满,真将电话打去行政那核实。行政很快给予答复,并亲自来门诊大厅处理,但在这之中,护士竟然对他寸步不离,根本没给他离开的机会。
甚至叫来保安,以见他面色不佳为由从旁守候。
行政匆匆抵达,将护士拉到一旁低声训斥,护士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捂着脸跑走。
“真抱歉。”行政向前追了几步没拉住,转而指了下护士离开的方向,示意保安跟上,随即对沈续满怀歉意:“是我们没有培训好新人。”
沈续打量他,淡道:“分院管理这么差劲,沈总没发火吗?”
行政赔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沈总常用的休息室已经准备好了,烦请您移步。”
“我不累。”沈续摆摆手,“就去会议室。”
理论来说,第二现场最容易出事,沈续不确定这是提前安排还是临时打算,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在警方已知悉的地点行动。
分院他来过几次,但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四周阴森,穿过文化长廊,迎面是方便患者活动铺满青石砖的花园,最中心的水池用鹅卵石围着,有人走路的那块早就被磨得圆润。
走廊尽头,挨着行政楼的部分,迎面是通向多学科会议室的电梯。
到了这里就得唰卡了。
曾经医院闹出过患者家属带着刀找医院算账,砍伤员工的故事发生,后来行政楼便不再允许轻易入内。
行政将沈续带至顶层的,推门请沈续入内,送上茶水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您休息,如果有需要的随时喊我。”
沈续:“麻烦了。”
目送行政离开,脚步声随着关门戛然而止,沈续一动不动地静静听了会,直至极其微弱的高跟鞋碰撞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幽幽渐远,他才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从他在楼下纠缠至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沈续皱眉,竟然拖了这么长时间吗?不对,顶栏的信号怎么是空!
手指挪到关机键,他毫不犹豫点击重启,系统全部更新后的提示仍然是无信号,主副卡两张都是。
沈续碰了碰微型摄像头,不确定这个东西能不能接收信号。
一个会议室有必要安屏蔽仪吗?他绕着偌大室内观察,随即拔掉所有肉眼可见的插头。直至走到西南角,打开外侧的那个窗户,手臂用力伸长,才堪堪收到一格微弱信号。
“……”
沈续回到原点,略微沉思几秒,随即去开会议室大门。
他用力拧了几下,把手纹丝不动。
“呼。”
心脏再度加速跳动,沈续用力喘息,右手放进上衣口袋里,颤抖着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停留于额前的冷汗很快遍布全身,耳畔莫名响起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又好像不是。
沈续?或者沈矔?
还是别的什么。
产生幻觉的时间已经没有之前长了,得益于沈续幼年的遗忘,也归功于他想通要送沈矔进监狱。
但精神的隐性压迫并没结束。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直觉的渐次消失,似乎有什么泛着阴寒且剧毒的东西在盯着他。
像潮湿阴沼里利用浓雾隐藏身形的毒蛇,将他裹挟在氤氲中独自感受寂寥与空旷。
百转千回的感官逐渐凝聚成所谓的“死亡”。
咔嚓、咔嚓、咔咔!!
沈续再度用力,咬住下唇用肩膀朝着门锁的位置撞去。
嘭!
当代工业制造的东西根本没这么容易被破坏,他的骨头都痛地要碎,门仍然纹丝不动。
沈续呼吸越来越快,扶着门缓缓滑落至地面,双手捂住口鼻尽量缓解过呼吸带来的不适。
他被沈矔骗了,真轻而易举地。
竟然就这么落入他的陷阱。
沈矔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自己吗?
不,也不是,如果他真那么小心,就会从头至尾地叫人守住自己。
“引导我到医院。”
“……江城。”
沈续闭着眼,身体完全蜷缩成一团,颤抖地埋在膝盖间,心理不断暗示自己必须冷静。
“江城,是的没错,他让我来江城,也并非完全不信任我。”
“为什么要来江城,实验室在江城,难道是实验室的遗址?这份资料假手于人的风险沈矔受不了,他只能自己拿。”
“还有哪里是我没有想到的,和过去有关,医院?实验室,祝仁德的工厂?汤靳明的家,火葬场……郊区。”
我家。
当年沈家所在的别墅区。
过了不知多久,沈续终于平静,拆开手术刀放在手里看了又看,掀起眼皮又望向对面,风顺着浅蓝色的窗帘灌进来,夕阳余晖洒在雪白墙面,光可鉴人的地板,折射的光又重新倒映至天花板。
他唇齿都是铁锈味,从咽喉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咳,咳咳。”沈续扶着墙重新站起,脚步虚浮地走到自己最初落座的位置,确认矿泉水未开封过,才放心地拧开大灌一口,也将纷乱的思绪与干涸的精神彻底咽进去。
水瓶在掌心里倒了点,沈续将它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旋即从另外那个口袋里摸了盒烟出来。
“呵。”做到这,沈续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
明明以身作则戒烟,事到临头却还是想用尼古丁麻痹神经。
烟嘴抵着下唇,复而咬住,沈续狼狈地搬过椅子,踩着他径直登桌。仔细看了看烟雾报警器,在打火机接近前,沈续喉头滚动干巴巴含混地骂了一句,旋即毫不犹豫地按下火焰。
呜哩——
呜哩!!
几分钟后,消防警报长鸣。
……
“怎么了!!”
守在院外始终得不到消息的祝支队长坐在马路对面,面对从诊楼鱼贯而出,神色慌张仿佛丧失来临逃难的群众,终于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沈主任出事了?不对,听这声音是……消防警报,火灾?起火了??”警员震惊道。
“进医院两小时信号中断,这会火灾绝对是沈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