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乖….时鹤鸣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地上湿漉漉的人听见后,把头放得更低了,眼看着小孩就要缩进地里,时鹤鸣开了口:“手给我。”
时怀瑾磨磨蹭蹭地伸出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会弄脏…..他把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又蹭,直到泥都被蹭干净了,才把手递给时鹤鸣。
时鹤鸣的手掌温热干燥,指尖带着淡淡的檀木味。没来由的,这股味道让他觉得安心。好像这味道的主人一出现,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为什么把衣服换回来?不喜欢那件衣服吗?”时鹤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弯下身拍了拍他身后的土。
“会弄脏…”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那件衣服太漂亮了,和眼前笑着看向自己的人一样漂亮。
他不敢穿出去,他怕把它弄脏,弄破,他怕它从自己生命中溜走,他只有把它抱在怀里,白天盯着,晚上看着,连睡觉也要睁开一只眼确定它还在,才能安心。
时鹤鸣拉着小落汤鸡走到院里,让他盘腿坐在地上。
“闭眼。”
时怀瑾乖乖闭眼,头上的水顺着发丝流过脸边,有点痒…..
“你心不定。”那人清朗的声音传来,下一秒额间微微一暖,谁的手指点在他额心。
“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怕失败,怕离开,怕寻不见您,怕即无来处也无归途,怕吃不饱穿不暖,怕冬天没过身子的雪,怕秋日刺骨的风,怕夏日急切的鸣蝉和永远洗不完的衣服,怕扬起的手,怕落到身上的毒打,怕逐渐僵硬的躯体,怕失了神的、暗淡的眼,怕狗叫,怕姨娘细声细气的说话,怕拐弯抹角话里有话,怕轻柔的唱歌似的调子里沁血的意图,怕身后无人,怕母亲走了无人护他……..怕这个只有他孤身一人的世界。
他怕得不到和已失去。
他怕呼吸,怕活着。
时鹤鸣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想说,也没追问。他只是在一旁坐下,与其并肩,望着前面半山腰的雾。
良久,他开口,声音平稳而笃定,轻声细语,字重千钧:
“怀瑾,看着我。”
男孩迟疑地睁开眼睛,慢慢转过头。
“我很强。”时鹤鸣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没有半点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同在讲日升月落,“比你所见过、所能想象的大多数人都要强。”
时怀瑾怔怔地望着他。
“所以,”时鹤鸣继续道,目光沉静如水,其间蕴藏着毋庸置疑的力量,“无人能越过我伤害你。无论过去如何,未来如何,无论你筑不住得了基,有没有仙缘,你都是我的师弟。有我在,你大可安心。你若成功引气入体,我为你自豪,你若不成…..”
“就算耗尽这世间天灵地宝,我也能硬生生为你铺就一条通天道。”
“你有姓名,时怀瑾。时取自师门,怀瑾出自你心,你不是孤身一人。”
时怀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乞儿被天上掉下的重宝砸了头,魂不守舍地看着地上闪闪发光的金子,不住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是我?
“因为是你,只能是你。”那人回答。
周遭一下子变得很静,天与地在这瞬间无限拉长,化成一片模糊又空旷的原野。昔日那些混沌的痛苦的经历,那些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东西轻柔地离开他,变成一道款款远去的、旧日的影子。
时怀瑾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一股陌生的情绪从不对劲儿的身体中奔涌而出,像汹涌的河水迅速没过他的头,没过他长久以来不断压抑的惶恐与孤寂。
他在这股情绪中冲得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快要窒息了。
不能….不能这样!他要忍住,他慌忙又低下头去,喉咙哽得发不出声音。
“好孩子。”时鹤鸣用掌心替代嘴唇吻过他头顶,而后轻柔地撩开贴在他脸上的碎发,“再试一次。”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次,拨云见日,仙途终于向他敞开大门。那一直盘踞在他灵台的、杂草般的杂念尽数消散。他笨拙地聚起气,虽仍有滞涩,但这股微弱的气流终于不再凝起一会儿便消散,而是在他的引导控制下,沿着经脉缓缓流动起来。
时鹤鸣没再说话,只安静地陪在一旁。
红日高照,山间云销雨霁,时鹤鸣眉眼一动,感受到竹屋附近的灵气忽然汇聚过来,形成一道小小的台风,久久方散。而男孩端坐于台风眼中,眉眼间阴霾不再,周遭气息变得沉静。
时鹤鸣见此勾了勾唇,放下心来。
成了。
他的手指伸向男孩紧闭的眼,却在即将碰上时,无比克制地停驻,犹豫了许久,终是放了回去。
怀瑾,从今天开始,你将接触一个崭新的世界,修仙一道,在于问心。
愿你当观水月,莫怨松风。守得灵台空明。
修一世逍遥自在身,作一晃浩然快哉风。
见怀瑾在一周之内成功筑基,时畏笑眯眯地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就说为师没看错人….能入我山门,怀瑾天资聪颖,果真潜力无穷。”
时怀瑾鲜少被夸,听闻师尊这番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可又想到是师兄在旁引导,他才能成功筑基,便又抬起头,认认真真的对时畏说道:
“不是我……是鹤鸣师兄。”
“鹤鸣师兄帮我筑得基….不是我天资聪颖。”
时畏看着眼前的小徒弟,听着他鼓起勇气对自己坦白所谓“真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是个赤诚的好孩子…..,虽不知日后怎么样,但目前来看,小阿鹤栽在他身上不是没理由的。
想到这儿,时畏放下装出来的道骨仙风的师尊架子,在三个徒弟的面前大咧咧举起手,伸了个懒腰,同时宣布了一个令这几个徒弟都措手不及的消息。
他决定冲击飞升的门槛,所以从今天开始便要闭关潜修。
“小阿鹤,怀瑾年纪小,还未定性,交给时浮鸠那个不靠谱的,为师放心不下。怀瑾又格外喜欢你,为师思来想去,决定将他交由你带,剩下的….等为师出关后再做打算吧。”
“师尊!可…..”时鹤鸣知道自家师尊的性子,比起教养孩子更乐意做个甩手掌柜。他除了初入山门的头一个月得了师尊教导,后面都是和大师兄一起自行摸索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师尊既已知晓他与怀瑾的渊源,为何还?可惜他的问话刚出了个头,便被师尊打断。
“就这么定了。”时畏打了个哈欠,转过身晃晃悠悠地朝外走,“为师困了,你们各干各的去吧~”
第103章 “师兄,帮帮他。”
见时鹤鸣张着嘴似是还想说什么, 时浮鸠一个箭步窜到师弟面前,一只手熟练地勾住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嘴上高声嚷嚷着师尊偏心,却在话音刚落之时压低声音, 对着时鹤鸣的耳朵说了句话。
“二宝, 师尊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 况且…小师弟还在一旁看着呢。”
大师兄说的没错, 师尊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和表现出来的、近乎孩童般的顽皮不同,什么事他一但决定了,话说出口便再无半点转圜余地。不要质疑师尊的权威, 是大师兄教他的第一课。
而怀瑾…..时鹤鸣朝一旁偏了偏头,余光中看见时怀瑾低着头,过长的额发遮盖了眉眼,虽看不见表情,但从他紧咬的下唇和深深抠进大腿的手指来看, 他的内心并不安稳。
是他的疏忽…..时鹤鸣叹了口气, 他忽略了怀瑾的情绪, 让他伤心了。再者,师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但不管怎样, 总是不会错的。
等时鹤鸣自己把自己说服,冲着前面低头行礼,回复徒儿知晓时,时畏已经走得很远了。他只来得及看见师尊冲他摆手的背影。
不远处的草地上,系统迈着猫步小跑过来,四只爪子在地上踏出一串规律的节奏,像一匹轻盈的小马。
它勾着时浮鸠身上挂着的环佩宝石, 像爬树一样爬到他头上,又在时浮鸠的手伸向它柔软的皮毛时一个蓄力,踩着大师兄的头跳到时鹤鸣怀里。
“时鹤鸣,别怪我说话难听嗷,我们系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和你师兄都错得离谱,他才是该修苍生道的那个,至于你——还是无情道更合适点。”
说话难听可以不说….但系统的话没错,比起自己,能察觉他人情绪又擅于共情的师兄确实比他适合苍生道,但….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师兄就是因为这份敏感而对魔头起了怜悯之心,从而丢了命。
时鹤鸣拎着系统的后颈,笑着把它塞进独自沮丧的男孩怀里,“去陪孩子玩吧,至少….让他开心点。”
系统冷哼了一声,转头又变了个脸,冲着时怀瑾用转了十八个弯的猫叫声撒娇。
时怀瑾摸了摸怀中时鹤鸣的猫,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拉住时鹤鸣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