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逸连忙道:“哎呀哎呀,我不跟你吵。”
“好不容易回家了,又吵什么呢?”许杨德闻声过来,“还嫌你们爸妈不够忙活的?有这个吵架的功夫,不如多照顾照顾病人。”
要是以前,许昭宁或许就忍了。
但也许是裴昼隐给他的底气,也许是李琳芳进过一次医院后,他发觉他的忍让带不来任何好处。
他问:“你是说许乐逸,还是在说我?”
许杨德梗了一下。
“这当然……”许杨德换了靶子,“当然是说你弟弟!许乐逸,别闲着没事和你哥拌嘴,以前你们兄弟拌嘴,十次有八次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许乐逸连声道:“冤枉啊!”
许昭宁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用盲杖探索着,在这对父子的袖手旁观下,自己走了。
回家之后待着的每分每秒,都不像是在生活,反而有点煎熬和坐立难安。
对父亲的忍耐,可能从许昭宁记事起就开始了。
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样,许杨德在外有一个称得上是“老实人”的性格,顾家对妻儿负责的名声,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不错的丈夫,不错的父亲。
但就像是鞋子,看上去合适,穿上去才知道合不合脚,外表再体面,许昭宁能感觉到也都是日复一日的隐痛。
彷佛有一颗细小的砂砾,无时无刻不在磨损着脚底,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大毛病,但就是让你不痛快。
许杨德会在外出堂食时给家里人带酒局的剩菜剩饭,但是他几乎一周只在家里吃一顿晚饭,不回来吃饭也不会跟李琳芳发短信说,任由李琳芳多做菜然后凉掉。
他会在外夸奖妻子的贤惠,但是连家里电视机关闭的按钮都不会摁。
洗衣机的开关键是不知道在哪的,吃完饭的盘子是永远在餐桌上摆着的,讲话永远都是“我早就说过”,被质疑是要生气的。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在外的名声居然人人夸赞。
许昭宁每次过年回家,听到耳朵起茧的话就是:“昭宁,你有个好爸爸,供你上出来大学了,以后记得要孝顺。”
可是他大学时候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
许昭宁并不清楚李琳芳是怎么想的,他只能看见李琳芳日复一日的忍耐。
有时或许对许杨德是恨的。
但当他劝李琳芳离婚时,得到的却是李琳芳的震惊。
“你爸又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离婚做什么?你发现他外面有女人了?”
问这话时,李琳芳的语气是紧张的。
许昭宁神奇的发现,原来他们夫妻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李琳芳竟然还会为了许杨德出不出轨而紧张。
哪怕可能并不是出于爱情的角度,也足够让许昭宁震惊。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但是非要犯什么原则性错误才能离婚吗?”
“他什么都没干,我和他离婚,不是胡闹吗?”李琳芳搓了搓手,“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着和你爸离婚,这不是让别人笑话吗?”
许昭宁沉默了一下,问她:“别人的眼光重要,还是你人生的幸福重要?”
她又说:“我哪里不幸福了?咱家的日子虽然不大富大贵,但是还行。”
许昭宁无话可说。
重新回到家之后,这里的氛围和他记忆中没有任何改变。
哪怕李琳芳生了病,需要卧病在床,许杨德的抱怨和唠叨如影随形。
那种鞋子里有砂砾的感觉又回来了,许昭宁发现,比起在这个家里,待在裴昼隐的身边,竟然更让他能够忍受。
毕竟裴昼隐从来不会面对一件小事喋喋不休,也不会因为照顾不了病人而发脾气,他不会暴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也不会因为儿子吵架而拉偏架。
因为裴昼隐喜欢他,是不是只喜欢他不确定。
但能确定的是,裴昼隐的喜欢,比他能得到的廉价的父爱,要昂贵很多很多倍。
*
和许昭宁分开快一周,除了下属过来汇报,裴昼隐没有收到来自许昭宁亲自分享的任何消息。
尽管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失落。
“又没出门?”裴昼隐皱眉,“许家人不让他出门?”
“这倒不是,”下属道,“我们的人在他们村里打听过,许先生还小的时候,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在村子里走丢过,当时一整个村的人都帮忙找,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然后被……”
裴昼隐转了转笔,笔尖在文件上一点,“继续说。”
“然后许先生被他父亲骂了一顿,说他不懂事乱跑,浪费全村人的精力找他,自那之后,除非必要,许先生几乎不怎么出门。”
裴昼隐握住钢笔的手紧了紧。
他眼眸微暗,用黄铜钢笔尖轻点合同某条款,笔杆反射的金属冷光与他瞳孔的棕色融成一道犀利的冷光。
稍作沉默后,他冷声道:“你出去吧。”
下属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裴昼隐起身,走向了窗边,遥遥望向许昭宁的方向,尽管他知道什么也不会看见。
随着分开的时间越长,他对许昭宁的那股欲念,不减反增。
思念是一把永不熄灭的火,遥远的距离吹不灭,刻意的冷落浇不熄,他不仅对许昭宁的想法越来越多,每日听着下属汇报,还生出一种,也许他们才该是一家人的感觉。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裴翊配不上他,许昭宁的家里人也配不上他,只有他们最相配。
裴翊和他谈恋爱三年,许昭宁对家里的情况闭口不提,裴翊也从来都不知道帮他。
许昭宁的家人和他生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善待他,将一双好好的眼睛致盲。
他们都配不上。
许昭宁每在那个家里多待一天,裴昼隐的煎熬就多增加一分。
可他还不能心急。
高级的猎人善于忍耐,只有忍耐,才能得到想要的猎物。
玻璃窗反光出裴昼隐冰冷的眸色。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裴昼隐回神,返回办公桌拿手机。
看见来电人,他的眉头一皱,随后才接通电话,淡道:“妈。”
裴夫人的声音同样平稳,“你又有很久没回家了,这个月底回来吗?”
裴昼隐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应付她。
他沉默了下来。
裴夫人没听见他的声音,有点疑惑,“喂?昼隐?”
电话的另一侧。
裴翊神情萎靡,死死盯着裴夫人手中的手机,听见她语气不太对,顿时有点急,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裴夫人强行摁下去。
她做了个口型:“你急什么!”
裴昼隐询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裴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就算没什么事,你不该回家看看?”
裴翊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躲过去。
裴夫人放柔了声音:“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回家来吃个饭,知道你忙,一顿饭总耽误不了什么功夫吧?”
裴昼隐道:“好。”
裴夫人松了口气。
挂掉电话后,裴夫人的脸色立刻拉了下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沉不住气?怪不得你哥样样都比你强!”
对于这种教训,裴翊已经没了任何反驳的心思,他问:“他答应了?到时候能行吗?他现在又不听你话了。”
“我要是直接命令他去相亲,他当然不会去,”裴夫人对于这个小儿子,已经没了任何盼望,“但是和有利益往来的伙伴吃一顿饭,他肯定会去,生意场上做生意,哪有那么直白的?”
裴翊闷闷不乐,“他来了我要躲起来,我们不能见面。”
裴夫人不清楚他们是怎么闹到这种地步的,问裴翊,裴翊也不说。
见两个儿子如此,事到如今也是暗暗后悔,当年不该对两个孩子顾此失彼。
另一边,裴昼隐挂断电话。
他冷笑了一声。
他和裴翊之间的事,他不信裴翊不跑去母亲面前告状。
既然他们不戳破,他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55章
又是一周过去, 许昭宁和裴昼隐相安无事,也没有再见。
许昭宁都有些诧异,这次裴昼隐这么久没来找他, 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都有种错觉, 好像裴昼隐已经放过了他。
或许裴昼隐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
之前天天在一起,他又隔三差五的闹, 不让裴昼隐得逞, 这么一块肉挂在面前, 自然天天想着要吃。
但现在距离被拉远, 或许裴昼隐回过神来,发现他这块肉也没那么好吃?
许昭宁希望是这样。
同时, 在他内心不愿意承认的角落, 他觉得怅然若失。
但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
原因是汤舒知道他回了老家, 趁着放假也回来找他了。
成天在家里待着,一个正常人都能给待郁闷了,更何况家里的氛围也不是很好, 收到汤舒邀约的瞬间, 许昭宁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