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机会骗她。
天阙峰山势险峻高耸入云,若是常人即使认得路路,爬也要爬上三日三夜,不过有桑妩引路,两人轻功皆是卓绝,前后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十分顺利地便上了山。
红绸被摘下时,顾清淮眼前倏然明亮,足有数百阶的玉石长阶和一座奢华的青色宫殿映入眼帘。
他知道他应是来过此处,却已丝毫没有印象。
时下山脚正值酷暑,山上却只堪堪化雪,阶旁的花坛中露出一年中为数不多的新绿。
两人刚走上台阶,早已等候多时的众人齐齐迎了上来,静姝站在众人之首,喜道:“尊主您终于回来了!”
那日尊主孤身去闯流云宗前,让她随同布置烟花的弟子一道去中州边界,完事后即刻返回教中,哪怕几日前她收到尊主的飞鸽传书,仍是担心他们会不会被流云宗的人发现。
“属下银螭、属下金鹏、属下白虎,拜见尊主。”静姝身后的两男一女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
之前的白虎使冲动无能,只是她念在他母亲曾为教中立下赫赫功劳,只降其为副使。新的白虎使是教中老人,多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至于新的银螭、金鹏二使,都是由她亲自指定,年纪虽轻,却师从老的银螭、金鹏二使,处事沉稳。
静姝躬身禀告:“按您的要求,已经将紫霄使关入悬笼反省。”
桑妩这才想起她之前的命令,淡声问道:“关了多久了?”
“每日三个时辰,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快要结束今日的刑罚。”
桑妩淡淡点头,“去把他带过来,我有事要交给他。”
“是。”静姝躬身应下,吩咐一旁的金甲卫去将紫霄使带过来。
新的金鹏使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忍不住指着她身后的少年问道:“尊主,此人就是顾清淮么?”
桑妩点了点头,“正是。”
金鹏脸色瞬间一变,“就是他杀死了属下师父,多亏尊主将他擒回教中,属下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替师父报仇!”
银螭使也躬身附和:“此人杀我教四大护法,罪大恶极,非死不足以偿命!”
桑妩转头看去,少年长身而立,清隽的眉眼依旧如秋日的湖水,毫无波澜,仿佛他们口中说的要偿命之人不是他。
她冷冷勾唇,“你们放心,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自会给教中上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从来没有人会质疑她的话,金鹏和银螭对视一眼,喜道:“尊主英明!”
顾清淮单手负后,沉静自持,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处险境。
桑妩冷笑一声抬步往前,她的寝殿位于青冥宫的西南,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
她这一趟下山着实太久,现在她只想舒舒服服地吃顿饭,然后在自己铺了织金软锦的楠木床上,美美睡上一觉,所有的事都等她睡醒了再说。
桑妩穿过前殿走到院中,脚步顿时停下,她下山将近一月,这院中的梅花竟然已然盛开,虽然只有四五棵,但是红白交叠如烟似雾,让人心生喜悦。
桑妩深嗅一口,满鼻都是梅花的幽香,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去后山,那里的梅花林想必更是美不胜收。
可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睡上一觉。这些时日在客栈中她和少年同睡一间,她睡床他睡榻,哪怕每日睡前她都会封住他的穴道,但仍不免担心一觉起来少年便会再次消失不见。
一如在石河村那次。
不过现在回了教中,她总算不必担心他会再次逃走。
“无忧呢,它去哪儿了?”往日她若回来无忧绝对是第一个迎上来的。
静姝无奈一笑:“无忧最近老爱去后山,也不知道后山有什么吸引它的。”
“尊主,属下拜见尊主!”紫霄使此时终于被金甲卫带到了院中,见到她后连忙跪倒,那张俊朗倜傥的脸上此时满是疲惫,素来整洁的锦袍也布满褶皱,想来这些时日被折磨的不轻。
“起来吧。”桑妩淡淡说道,“你犯此大错本该逐你出教,但念在你过往功绩,且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紫霄使近乎痴迷地看着桑妩,“尊主您说,属下赴汤蹈火则在所不惜!”
桑妩冷冷点了下头,抬步左偏殿走去。
静姝一脸困惑,尊主这个时候不进后殿,去左偏殿做什么。
左偏殿从不住人,陈设相比奢华靡丽的正殿和后殿,堪称简陋,甚至因为没有住人连地龙都没有烧,一进殿便觉比外间冷上许多,唯独正中那个大金笼子,十分吸人眼球。
桑妩怀念地摸了摸寒铁镀金的栏杆,从指尖传来丝丝凉意,这笼子是以前给无忧用的,那时她还不是教主,为了防止无忧乱跑冲撞他人惹祸上身,便为它造了这奢华的金笼。
只是自从她成为教主后,这笼子便再也没有用过。
当初即使是迫于无奈要将无忧关进笼子,她也不想让它有丝毫拘束,因此这金笼足有到她脖子这么高,更是有她两臂展开那么宽。
只是对狗来说算得上十分宽敞,但对身形修长的男子来说,恐怕依旧会拘束难受。
桑妩拍了拍敞开的笼门,对着身后眉目淡漠的少年,冷冷勾唇。
“进去。”
第41章 看管 困住我的,不是这个笼子……
进去,进哪儿?
紫霄使顺着桑妩冷冽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在桑妩的身后,赫然站着一名俊美的白衣少年,正是那个将他害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郁淮!”紫霄使猛然怒斥一声,对着桑妩急声辩解,“尊主就是他!当日就是他故意激怒属下,属下一时不察妒火攻心才会上当,让自己成为他逃跑的垫脚石!还是尊主英明神武竟然将他抓了回来,定要把他狠狠惩治一番!”
郁淮?顾清淮皱了皱眉,这确实是他当日准备在魔教使用的化名。
桑妩先是一怔又很快明白过来,这些时日紫霄使即使没被关在悬笼也一直被关押着,因此还不知道她在流云宗都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说知道少年的真实身份。
不过此刻她更关心紫霄使方才所言,“他故意激怒你?他都说了些什么,才会让你妒火攻心。”
紫霄使语速极快地说了出来:“他故意在我面前说您早就知道他是流云宗的人,却依旧待他亲昵,他还对属下说,只要有他在,您就不会多看我一眼。”
语气流畅到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这番话他已经在心中憋了许久。
顾清淮眉头却是倏地一皱,这些话……是他说的?
言下之意是这紫霄使喜欢桑妩,但是桑妩喜欢的却是他?难道之前这个妖女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才会来流云宗抢亲。顾清淮越想头越痛,他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桑妩双眸却是倏然一亮,这种时候紫霄使没有撒谎的必要,这就意味着这些话都是顾清淮亲口所说。一想到失忆前的少年还说过这种话,便越发迫不及待地想让他恢复记忆。
更何况只有恢复了记忆,他们之间的账才能清算。
一想到这人是如何多次欺骗,如何蓄意逃跑,又是如何蠢到让自己失了忆,桑妩倚在金笼上,声音再次冷了下来,“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
进去?
顾清淮脑袋轰的一下一片空白,眼前这个笼子尺寸并不大,下面垫着的软垫表面已经被抓的破破烂烂,明显之前里面装的是一条狗,她现在让他进去,是要把他,锁在这个狗笼里?
顾清淮心脏猛然一缩,耳边嗡嗡作响,却看见桑妩抚摸着冰凉的金笼,妖冶红唇对着他张了张,再次吐出几个字:“不乖的狗,只能被锁在笼子里。”
不乖的狗……顾清淮心尖剧烈一颤,一股不可抑制的疼痛像藤蔓般迅速扩散开来,似乎有人曾对他说过,如果乖的话,就可以一直留在她身边。
“你到底进不进去!”紫霄使正等着这人进笼子好羞辱一番,谁想少年却只一动不动,他正想狠狠踹上一脚,却在对上桑妩冷厉的目光后,偃旗息鼓。
顾清淮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屋内纷纷扰扰站着许多人,他的眼中却只看得见那一身红衣的美艳女子。
四目相对,顾清淮心底疼痛终是如春水般汹涌,他近乎自虐般俯下身子,钻了进去。
顾清淮身形颀长,盘膝坐在金笼中央,清冷白衣掩在金色的栏杆后,素来渊静自持的人,也凭生一抹脆弱。
桑妩微微一笑,俯下身将金笼从外面锁上,将钥匙随意地丢给紫霄使,“看着他,若是这次还让他跑了,你这紫霄使也当到头了。”
“是!”紫霄使俊朗的脸上瞬间浮现一抹激动,很快又变为阴森的狠戾,这个人兜兜转转,总算是落到他手中了。
桑妩双手抱胸冷冷站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笼中少年,正色警告:“要么想起你究竟忘了什么,要么想明白了来求我,否则这半年你只能与金笼为伴。”
说完转身离去,再没回头。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看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女子背影,顾清淮心中蓦然一酸。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忍过半年便杀了她下山,可是为什么他却会因为她的疏离苛责而难过委屈。
这两个词,陌生到像是不属于他该有的情绪。
桑妩这一走,静姝和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出去,偌大的西偏殿便只剩顾清淮和紫霄使二人。
“郁淮,你总算是落到我手上了,你给老子老实点,门外可都是金甲卫,你要是敢逃老子分分钟捏死你!”
若是放在往日,紫霄使断不会如此猖狂,可他接连被关悬笼今日终于被放出,面对的又是导致他这般惨的罪魁祸首,一时间只想将这段时间的郁结尽数发泄出来。
“你说你逃都逃了,怎么还能被尊主抓回来,当真是祸害遗千年,死都不能死远点。”
顾清淮却只淡淡瞥了紫霄使一眼,便阖上眼,静默不语。
他能看出,这个紫霄使把他当成情敌恨极了他,他也许是对桑妩有些异样的情绪,可他绝对不会喜欢上魔教的教主,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喜欢上,绝对不会。
顾清淮的冷漠却再次激怒了紫霄使,紫霄使从一旁罗汉塌上霍然起身走到笼前,猛然一掌砸在笼上,整个笼子都抖了三抖,“你平日里一副高傲的模样也就算了,此刻都沦为阶下囚住狗笼了,还不讨好讨好老子,让你少受些罪!”
说着抬起腿,似要狠狠踢向金笼。
那少年却在此时蓦然睁眼,漆黑如墨的眼眸涌动着漠然冷意,骤然对上这般目光紫霄使悬在空中的腿瞬间僵住。
顾清淮微仰着看向他,目光却冷漠到好似他才是那个被锁在笼中的人。
“紫霄使,困住我的不是你,更不是这个笼子。”
哪怕被锁笼中,少年清隽的脊背依旧挺直如松,唯独嗓音冷淡,让人不寒而栗。
紫霄使心中陡然一颤,像是被烫到般猛地退后一步,他看着笼中再次阖上眼的少年,挣扎许久,终是不敢再上前。
顾清淮盘膝而坐,修长的双手微攥着放于膝上,他面对紫霄使时固然可以做到平静如常,可心底早已不可控制地生了波澜。
曾经在这天阙峰上,他和桑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半年后他能狠下心杀了她,回到流云宗向师父请罪么……
西偏殿中,烛火明明灭灭燃了整夜,顾清淮和紫霄使皆难入眠,可这一夜,桑妩却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直到第二日清晨她才终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她的寝殿,轻柔的纱帐随风而动,身下柔软的织金锦被泛着暖意,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窗前,一切都无比熟悉而又宁静。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她回家了。
起床洗漱一番后,她迫不及待地带着静姝赶去了后山的玄玉洞。玄玉洞是浮光教第一任教主所建,数百年来收集了各派典籍还有江湖中各种奇闻异录。
浮光教善蛊,这洞中有一整面的书架专门收藏的是江湖中各种奇蛊的介绍,她和静姝分头寻找,找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了记载有绝情蛊的竹简。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绝情蛊,又名断念蛊,分为子蛊和母蛊,服用者一旦动情,蛊虫便会苏醒,导致心脏处剧烈疼痛,犹如百蚁噬心。若要解蛊,唯有将母蛊炼制成药丸和水服下,即可将子蛊逼出体内。需格外注意:子蛊被逼出体内后,会让中蛊者忘记中蛊后的所有事情。
桑妩目光瞬间一震,在绝情蛊介绍的最后,赫然记载着:若要使中蛊者恢复记忆,可反复做其记忆最深刻之事。
纤长的手指倏然停在那最后一个字上,反复做其记忆最深刻之事……
桑妩猛然合上竹简,唇角缓缓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看来那日在密林,那声“阿姐”并不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