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修住的地方不大,租了有几年了,从徐州回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因为在小区里,精装修,环境、物业也挺好,房租高于平均水平,不过现在的伏修已经完全无所谓。
房子是上下两层的复式结构,伏修的床在楼上,楼上楼下没有门和墙隔着,郁攸好开心地倒在沙发上,说这样和学姐看着同一块天花板,就像同床共枕诶。
伏修说:“睡沙发也能被你说得这么好。”
郁攸说:“我最喜欢睡沙发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在哭,眼圈红红的,眼神有点乖,很可爱的样子。
伏修在心里叹气,上楼给她抱被子下来。
她站在楼梯口接,好奇地看伏修的床,不是很大,只比以前宿舍的大一点,一个人睡,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枕头边放着一个丑丑的玩偶,小狗模样,呆头呆脑的。
伏修问:“看什么?”
郁攸说:“学姐还留着我的玩偶。”
“什么你的,它是小狗,你也是小狗吗?”
郁攸逆来顺受,“那我就是小狗嘛。”
“小狗?”伏修得寸进尺,“叫两声听听?”
郁攸“汪汪”叫了两声,嗷呜嗷呜的,还真挺像回事。
伏修伸手摸她的脑袋,顺着毛揉揉,终于满足,“乖狗狗。”
乖狗狗,以前她也这么喊过,郁攸晚上因此激动得睡不着,一想到学姐那个有点宠溺的调调,脸发烫,身体和脑子都蠢蠢欲动。
郁攸眼睛亮晶晶,“学姐喊我乖狗狗。”
“怎么样?”
“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学姐,还是喜欢学姐喊的乖狗狗?
“都喜欢。”郁攸傻笑着说,“都好喜欢,好幸福呀。”
伏修说她:“傻子。”
郁攸说:“傻子也有傻子的快乐。”
伏修笑了一声,把被子塞到她怀里,刚洗过的被子,郁攸闻到朝思暮想的淡淡香味,只有学姐会用的洗衣液味道,差点鼻子一酸,再次掉下眼泪。
伏修发现她的异常,警告她:“不准哭。”
哭了又要哄,她都马上三十岁了,居然还要哄人。
郁攸小声保证:“我不会再哭了,学姐,我很乖的。”
“哪有自己说自己乖。”
“就是乖嘛。”
伏修没再接话,让她整理一下被子,枕头没有多的,她已经在网上买了,明天到,今晚就先用沙发枕头将就一下吧。
郁攸问:“这么多年,学姐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吗?”
“不然我和哪个住?”
郁攸傻乎乎地笑,伏修不管她,从她跟前走过,拿了衣服去洗澡。
她洗完澡出来,喊郁攸去洗,还当郁攸是小孩,领着进卫生间,怎么开热水,用哪张新的毛巾,牙刷,牙膏,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哪个是哪个,都交代得仔仔细细。
浴室里热气腾腾,伏修换下来的衣服还挂在架子上,她离开前顺手拿走,和郁攸说:“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郁攸说好,伏修问:“吃西瓜吗?”
“西瓜?”
现在不是西瓜的季节,但是有卖反季水果,伏修很喜欢洗完澡后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舀着吃。
“冰箱里有,还有车厘子和草莓,桌上有橘子和苹果,砂糖橘也有,你要吃哪个?”
郁攸说:“学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伏修分给她一半西瓜,勺子插在瓜里,冰冰凉凉的果肉,一口咬下去满是汁水。
她穿着伏修的睡衣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不吹干,一屁股坐在伏修身边,盘腿抱着瓜啃。
伏修在看文件,问她要不要看动画片,可以自己开电视。
“学姐怎么知道我喜欢看动画片?”
伏修抬头看傻子一样看她,“你以前只看动画片,我还没老到什么都忘的程度。”
郁攸哼哼,“学姐才不老。”
伏修没吭声,腾出一只手给她开电视,把遥控器丢她怀里,“十一点睡觉,明天早上八点起,调好闹钟。”
郁攸说:“学姐会叫我的。”
她果然翻出动画片来看,伏修坐在她身边吃完西瓜,见她头发还没干,催着她吃完瓜去吹头发,她耍赖不干。
伏修转身离开,过了会儿手上拿着电吹风,喊她自己吹。
她有点得瑟又有点乖地看着她,微微仰着头,好像是叫她帮忙吹的意思。
伏修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回事,可能因为对方今天哭过,所以比平常怜香惜玉一些,竟真坐下来替她吹头发,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
伏修其实有一些话想问,比如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之类俗套的关心,郁攸吃瓜吃得认真,看动画片也看得认真,她没有主动询问,郁攸也没有发起话题。
大概因为这一段沉默,头发吹干后,伏修心情莫名有些低落,郁攸没有注意,看电视看得拍腿大笑,伏修默默收了东西,上楼睡觉。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郁攸发现她已经睡下,轻手轻脚关掉灯,电视调到静音。
深夜,郁攸时差还没调好,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楼上小声的抽泣声,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屏住呼吸仔细听,发现确实是学姐在哭。
第 32 章
伏修觉得自己这些年变得有些矫情,经常无缘无故一个人缩着掉眼泪,没有什么原因,看见一张与她无关的悲苦照片,读到一段可怜的文字,都能很快引起她的共鸣,调动她的情绪。
与郁攸重逢的第一天,她实在太累了,心情大起大落,大多时候不开心,悲伤,难过,愤怒。
这一天她经历许多,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一个人在浴室洗澡,她已经快要忍不住眼泪。
入夜,躺在床上,眼泪连成串掉下来,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郁攸还在楼下嘎吱嘎吱地笑,以前她也这么笑,她们相拥时,她总喜欢趴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地笑,好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一点都不懂事,也不害臊。
夜里思绪沉浮,郁攸安静待在楼下的空当,伏修已经流着泪想了许多。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没发出哭泣的动静,颤着身子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听见床边窸窸窣窣的动静。
郁攸从楼下上来,蹲在她床边,小狗一样,睁圆眼睛,关切地望着她。
伏修含着泪与她对视,那样悲切的眼神,隐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皎洁月光下,仿佛折翼后遭到抛弃的女神,满心哀寂,无处寄托。
郁攸用气音小声问:“学姐,你在哭吗?”
伏修伸手摸摸她的脸,将自己手上沾染的泪水,带到她脸上。
凉沁沁的,像夜里的露水,秋天池塘飘零的浮萍。
郁攸心里抽抽着疼,小声喊她学姐,她拉着她的手,拉她到床上来,张开手臂依赖地抱住她,将眼泪滴到她左侧肩膀,透过薄薄的睡衣,沾在她的皮肤上。
她们第一次接吻,在很久以前,伏修问她多少岁,那时她已经十九了,马上就要二十岁,她们关着灯,在夜里摸索着动作,学姐跟随她的动作颤抖,睫毛颤抖,泪眼婆娑,学姐哆嗦着吻住她的唇,叫她轻点。
伏修从来不理解这事的好,只是世上的人都说这事是亲密关系的体现,她觉得郁攸会喜欢,于是咬着唇忍耐不适,将疼痛埋藏在尽兴后的哭泣里。
而郁攸一直以为,她是因为爱她,才这样哭着吻住她的嘴唇,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赖,她那时过得苦,常常在哭泣时想到她,幻想她们的亲密,试图借此填补心中空洞,因此,她成为她委屈无助时的寄托,真正触摸时,无法自制地渴望与她亲密。
这是不是爱,她不明白,那时候她才二十出头,没有想法,没有欲望,只想快快长大,逃离现下的苦难。
当她终于长大,兑现了曾经许下的诸多愿望,有钱,独立,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再依靠别人。
可是她病了,她依旧没有欲望,没有兴趣,什么都不想做。
在重新遇到郁攸之前,她甚至觉得人与人的触摸恶心,她见到情侣在公共场所亲密的举动便恶心得想吐,她知道自己心理有些问题,但她已经在吃药了,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她猜是因为郁攸,与郁攸同睡的那几个夜晚,她没有觉得恶心,尽管无法理解其中快乐,但她很喜欢那种被紧紧拥抱着的感觉。
她想,或许还是只有郁攸,她只能接受郁攸,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别的乐趣了。
与郁攸接吻时,伏修依旧在哭,郁攸停下来问她可不可以,她没有说,凑上来继续这个吻,郁攸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却还是怕,以前那两次,她也害怕,只是学姐主动,她抱着学姐,觉得学姐好脆弱,就像一片小小的叶子,湍急的河水将她打翻,她哭泣着,颤抖着,渴求温柔的拥抱。
学姐在耳边喊她的名字,从来都是喊郁攸,除了偶尔的乖狗狗,好像没有别的昵称,学姐喊她时,尾调轻微上扬,好像已经没有生气了,听起来娇娇的,比白天多了一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