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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ISO感光度 > 第97章
  “季存影!我恨死你们家了!你看看——你们把我折腾成什么样了!”
  凝遇被吓得呆滞,整个人紧紧靠进我怀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仿佛失了魂。
  温姨止不住地哭喊、叫骂,像是要将十几年的积怨一次性释放出来:“当年大宝流产的时候,我也很痛心啊!那是意外,可为什么你爸爸还要责骂我?”每说一句,哭声就越发尖厉,“可为什么……连我自己的父亲,也不站在我这边?!”
  她的嗓音嘶哑,泪水一行行往下砸:“为了这第二胎,我甚至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我最是不喜欢当家庭主妇,你比谁都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存影叔表情痛苦,低声哀求,“请不要这样说,我爱你。”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却像撞在厚重的墙上,无济于事。温姨承受的心理压力,这几十年的压抑和痛苦,不是当下随便几句道歉就能抹去的。
  “你们把我变成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温姨刚整理好的头发又凌乱起来,发丝黏糊地垂坠着,湿漉漉贴在面颊,“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我希望我的孩子自由、独立、富有创造力……可我为了你们家,逼着他循规蹈矩地学,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热爱摄影!我违背了自己,毁了我最宝贝的儿子!”
  “妈……”季凝遇在这场争吵中终于缓过神来,挣开我的手,走向温姨,跪在她腿边。
  他声音发颤,却努力稳住自己,扯过纸巾,替母亲拭泪,眉头深锁,低声呢喃:“妈妈,你把我养得很好。我爱你,不管怎样都爱你……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乖女……”一道沧桑的声音意外响起。外婆推着外公走了过来,也不知他们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外公按下按钮,让电动轮椅慢慢停在温姨身前。他那双皮包骨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覆在女儿的手上,迟缓而郑重地说:“阿爸......向你道歉好不好?当年的事,是我做得不对。阿妈也常说,你委屈太多了。这些年,作为大姐......辛苦你了,原谅阿爸……”
  温姨原本稍稍平复的情绪再次崩塌,她紧紧攥住父亲的手,死死不愿松开,泪水决堤,继而扑进存影叔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外婆看着这幕,红了眼眶,对凝遇喊道让他先起来,又抬手招我过去,声音哽咽:“我和阿公都同意你们两个。”她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牢牢落在我身上,“一定要对凝遇好,好好照顾他。”
  我点头向外婆承诺,心里有万般理由都该向他们道歉,开口说声“对不起”。但我嘴唇微微颤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跪下,先对两位最年长的长辈郑重磕了一个头。
  “哥哥……”凝遇伸手想把我拉起。可我摇头,执意转向存影叔和温姨,再一次郑重叩首。
  我有一半法国血统,从小耳濡目染着双重文化:一边是父亲和季叔为我铺开的法语与西方教育,一边是脚下这片土地给予的情感与传统。可最终塑造我的,还是中国式的成长环境,尤其是父亲那股浓厚的东方知识分子气息。我深知磕头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是我当下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我对不起他们,同时也无比感激,感激他们的包容,感激多年的养育,感激他们对凝遇的守护——我一生的珍视。
  第89章 情到浓时
  这事虽草草收场,但也算落得个好结果。
  放假的头几天,季凝遇拉着我去添置了许多家居用品,还把家里打扫得焕然一新。
  两人生活的痕迹,不再只是洗漱台上情侣款的电动牙刷,不再只是两条灰白呼应的浴巾,而是我空荡的衣柜被他的衣物填满,寂静的鞋柜多了他的鞋子,宽敞的玻璃柜摆满了相机,空阔的阳台长出了花草——我喜欢他留下的痕迹。
  春节将近,温姨打来电话,让我们帮忙准备年事。
  自从上次摊牌后,她像大病初愈,原本端庄而沉默的外壳渐渐裂开,性子明朗了许多。她剪去长发,更常露出笑容,甚至放下那点执拗的洁癖,答应季叔重新养狗——先是一条退役警犬,中国人总讲究好事成双,于是家里又添了一条活泼聪明的边牧。
  清晨,他们牵着两条狗跑在环海山路上。日光斜照,清风拂面,似乎再没有比当下更健康、自在的日子。
  今年的除夕夜,依旧如去年般简单。
  一早就听说,季老爷子因为我和凝遇的事情还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肯来吃饭。奶奶也不惯着,直言家里的厨子早被遣散回家过年,她也要来我们这过节。这下老爷子没人伺候做饭,心里虽不舒服,但又舍不得奶奶,只好嘴上骂骂咧咧,最后还是跟着来了。
  此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却不像往年那样爱插话。视线扫到我时,还会狠狠剜上一眼。
  “你看爷爷跟个小孩一样。”季凝遇和我挨坐在方形沙发上,他靠在我怀里,挽着我的手臂,低声笑道,“这算不算返老还童?”
  “你们家的男士,不都这样吗?包括你。”我垂眸,捏了捏他的鼻尖,笑着说,“再苦的年代,你爷爷也是在长辈的教养和宠爱里长大的。”
  尽管时代不同,但从小家境优越的男性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在幼年和老年这两个阶段往往显露出十足的孩子气。幼时,他们有庞大的家庭为自己遮风挡雨,无需为世事操心;青年时期,借着家庭铺好的道路,多半顺风顺水;中年开枝散叶;而老了,又能四世同堂。只要不与家庭为敌,他们的人生大体可以平稳度过。再加上家族培养的能力与心气,许多人一辈比一辈更出彩,而一辈比一辈也更倾向于重视家族与传承。
  我理解老爷子为凝遇铺路的初衷:他疼爱膝下的子孙,希望提供最便捷的道路,让他们获得稳当的幸福。然而,父权之下总潜藏着对后辈的隐性控制。他忽略了每个人的个性不同,人生道路也不同,变故总会出现,即便在看似顺遂的人生中。
  我尊重任何人的想法,老爷子的思想难免摆脱不了时代的局限性,他能接受我与凝遇的关系,并不施加强制性的阻碍,已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他是对不起温姨的——男人天性中的掌控欲,以及他对家族传承痴迷般的追求,让他越过一个更小、更为私密的家庭去施加压力。这种自私,有时超过了对女性的尊重,也间接导致存影叔在年轻时懦弱,没有能力保护好妻子。但同时,他也是伟大的:用严格标准维系家族,使家道不致中落,反而越发兴盛。他幸运地娶到了思想开明的女性,与奶奶共同孕育出存影叔。
  我知道奶奶和外婆在温姨遭遇困难后付出了许多努力,由此可见,这个家庭的女性们都是伟大的,她们不得不忍受并权衡家中“旺盛”的男性气概。只是当年的外婆最终也未能摆脱丈夫的影响,使温姨承受了父权的约束,我对此感到遗憾。
  在存影叔身上,我看到了许多奶奶的影子,也庆幸这些优良品质得以延续,而季凝遇更是继承了其中的精华。
  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个什么很好的人。你听到的,都是我眼中的世界——若你换作任何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你就会发现我内心的自私、自负,无法掩饰的脆弱与可怖。
  “什么你们家的?”季凝遇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他不满我的称呼,纠正道:“你就是我们家的啊。你以前最在意这些细节了……”
  我勾唇笑了笑,侧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谢谢你的在意。”
  他猛地僵住,脸一下子红了,抬手推开我凑过去的头,结结巴巴地小声抗议:“别乱亲,这么多人在呢……”
  这片屋檐下的人,除了老爷子,都默认了我与凝遇的关系。
  一餐饭下来,不再像从前那般紧绷;季凝遇比我更喜欢显摆,他不用再掩饰我们的亲密,自然而然成为那个主动给我夹菜、说笑打趣的人。我也改不掉多年的习惯,照顾他,是我一辈子都想做的事情。
  休息时,我偶然听到季叔在谈论春假的计划。他打算过两天带温姨去南半球旅行,可温姨却想着多陪陪外公。
  外婆笑着安慰她,让她放心出去,说自己完全能照顾好外公。温姨沉默了半天没有回应,季叔便提出另一种方案:挑个近一些的地方,全家一起出行,把大家都带上。自家有飞机,还能配医护,照顾起来更方便。
  他们商量了一阵,存影叔忽然转向凝遇,问:“你们有计划吗?要不要一起?”
  我刚要开口,季凝遇却抢先道:“爸爸,让我想一下,一会儿给你答复。”
  我蹭了蹭凝遇的肩膀,小声问:“确定不陪他们吗?还能多和外公待一段时间。”
  因为爸爸先前那场病,我对外公的情况多少有些猜测。他眼下的硬朗,不过是一段短暂的回光返照,未必能维持太久。长辈们与医生都心知肚明,只是凝遇似乎并不清楚。
  我正考虑要不要开口点破,又怕不好的预测会坏了他的心情。权衡之际,季凝遇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比平常更亮的光,红润的唇轻启:“亲爱的,借着假期,我们去巴黎领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