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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十方骸 > 十方骸 第131节
  坐在最上首龙椅中的燕玄,冷笑一声,非常满意地看着前方严律的表情。
  严律泰然自若,没有燕玄期待许久的一丝慌张,他大声地道:“我所取来的,是会宁那边的金雕飞镖。而这些,全部都是当年太皇太后发往会宁府,交给金人王上的大半罪证。这些,都是由燕湛深入敌军,冒险盗取。并非是我显露大虞军情给金人。还请各位大人审查清楚,再做判断。”
  “放肆!”燕玄恨极了严律那一副泰然自若的清高模样,他猛地站起身来,冲着严律大声地道:“金雕飞镖上所写的,朕已经全数看了,都是咱们大虞的军情,你竟然还狡辩将这罪证放在一个已然薨逝的人身上?!怎么,你是不是想来个死无对证了?”
  “既然你已经看过金雕飞镖上的内容,你应该非常清楚,那上面所写的一切军情,都是数年前的,而非现在的。”严律冷笑地盯着燕玄,他不唤燕玄“皇上”,更对燕玄没有半分尊卑之礼,他只是轻蔑地讥讽着燕玄:“你既然已经看过那金雕飞镖了,你应该非常清楚,那上面所盖的印章,是多年前太后的玺印!”
  原先改口辱骂严律“赐死个反贼”的百姓们,顿时噤了声。
  谁知,燕玄毫不介意严律的反驳,而是大声地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兵部尚书严律严大人,曾经是太皇太后的最大亲信。咱们这位兵部尚书,为了巴结太皇太后,小到古玩字画,大到珠宝金银,朝堂内外的全部大人们的私家背景,他全都一一为太皇太后详细查明。太皇太后曾经党羽众多,但他,咱们的兵部尚书,为了能获得太皇太后的唯一信任,他一一拔除其他党羽,让他自己,成为太皇太后最为信任的重臣!”
  严律微微蹙眉,他其实早已料到,燕玄有可能会做出这番颠倒是非黑白之事,但他没想到,燕玄是打算利用百姓的民心,来作为燕玄自个儿胜出的筹码。
  燕玄高声对着午门内外在场的所有人,大声地道:“他,严律,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将近四年间,从最低阶的九品小官,爬到现如今的兵部尚书,他背后动用了多少肮脏的手段,我们无法全数尽知。但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严律,他巴结金人,愿意做金人的狗,方才能走到今时今日!”
  此言一出,所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们顿时沸腾了起来。他们口中谩骂着,愤怒着,为先前想要帮严律开脱的言辞在痛恨着。
  却在此间,燕玄将百姓们的愤怒,推向了最高潮:“我们前一个月,好不容易把金人给打跑了。这并非严律的功劳,而是严律的罪孽!若非他巴结金人,金人大军又怎么会来?若非他巴结金人,太皇太后当时又如何能跟金人这么频繁地私通军情?若非他巴结金人,这一场咱们大虞和金人之间的战役,又如何会打得这般惨烈?!国之上下先前为了征兵,只为对抗金人。可征的这些兵,都是天下百姓们的弟兄,父辈,亲人,他们可怜地死在金人的铁蹄之下,而他!严律!便是这其中的罪魁祸首!而朕的四弟齐王燕湛,更是身上流淌着金人的血脉!严律否认与金人的一切,那又为何与金人燕湛私下暗通罪孽深重的金雕飞镖?!”
  怒火,仿若滴入火星子里的一滴浓油,瞬间在百姓之间炸开了。
  所有人推搡着,愤怒地,向着严律和燕湛的方向挤来,若非官兵们持剑阻挡,这帮百姓们恨不能直接将严律和燕湛踩死在乱足之下。
  “啪!”惊堂木倏地一拍,再度震住了所有人。
  刑部尚书莫迁指着严律,恨声道:“死囚严律,你到底是不是私通金人,是不是通敌卖国,是不是巴结太皇太后,以获得仕途高位?!”
  严律大声地道:“我当初确实赠送一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什么的给太皇太后,我也确实站队在太皇太后身边,只想成为她最大的亲信。将近四年来,我之所以仕途能走得这样顺,太皇太后确实在背后稍微帮衬了些许。但是,最大帮衬的不是别人,而是先帝!”
  不管严律说了什么,在场但凡能听见他所言的百姓们,再度骂声一片。
  惊堂木再度一拍,莫迁大声道:“安静!”
  “你少拿父皇之名来作为你的挡箭牌。”燕玄冷笑着讥讽道:“朕原先真不知晓,咱们的严律严大人,竟然这么喜欢拿死人给自己开脱。”
  “我之所以要成为太皇太后的亲信,并非巴结金人,并非要与金人之间私通军情。而是利用太皇太后的信任,好把她手头的亲信一一拔除,把她垂帘听政时期所霸占的所有皇权,全数交换给先帝。”严律大声地道:“如果我不能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如果我没有一一拔除她手中的党羽和亲信,时至今日,大部分皇权依然在金人的手中。而太皇太后之所以这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金人的势力全数渗透到咱们大虞的国土。这条路,非常难,但我不是孤身一人,因为我有先帝在我身后做后盾。”
  “一派胡言!”燕玄骂道。
  “先帝曾手写一份明黄手谕给我,这份手谕,便是证据!”严律冷冷地盯着燕玄,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姓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因为,坐在燕玄龙椅前方的莫迁,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小布袋,那布袋子一抖,露出了那份明黄手谕。
  场上再度一片哗然。
  燕玄眉头一皱,死死地盯着莫迁:“这又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莫迁低下目光,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这两日将严律捉拿归案后,在他府邸搜出来的。”
  明黄手谕展开,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是先帝的字迹,先帝的玉玺所印,先帝的一切。
  明黄手谕上,明确写明了,严律为了深入金人内部,不得不站在太后身边,不得不深入金人敌营,不得不做着一切看似叛党,实则忠臣的事。
  浓墨云层中,一缕阳光幽幽地投射在午门正中央,映照在依旧挺立站在那儿的严律脸上。
  严律死死地盯着燕玄的表情,他知道,燕玄也早已知晓这份明黄手谕,但燕玄只想扳倒自己,一切的证据,在燕玄那里,都不是证据。
  果然如严律所料。
  燕玄将明黄手谕“啪”地一合,冷声道:“恐怕,父皇也被你给愚弄了。”
  严律眯了眯眼,看着燕玄在这儿颠倒黑白地道:“父皇原以为你是为了帮他拿回皇权,才故意站在太皇太后这边儿,他原以为你是为了大虞江山,才一一铲除太皇太后的亲信党羽,殊不知,这些,都成了你攀爬到高位的筹码!如若不然,你又为何在九月初八凌晨时分,跟身为金人的燕湛在城郊传递金人飞镖?!你说那金人飞镖是当年太皇太后跟金人私通的罪证,是太皇太后传给金人王上的罪证,这些,又如何能证明?!你说那上面有太皇太后的玺印,可朕知晓,你早就开了个黑金铺子,专门售卖铁器之类,制作一个小小的玺印,恐怕,根本难不倒你!”
  黑金铺子一事,是在朝所有官员们都知晓的,此言一出,顿时将风向再度转变。
  更有目前坚定地站在燕湛身侧的大理寺卿许龄,冷声地提醒了大家:“恐怕,这位严大人当年入朝为官,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罢!”
  都察院左右御史互看了一眼,将调查出来的严律过往抖开,其中,由左御史站起身来,大声地道:“我们已经背后调查,当年,你不过是金陵城的乞儿出身,根本没有分毫银两,而要入朝为官,则需要大量真金白银,这些钱银,你又是从何而来?!”
  *
  庭审到了这里,简雪烟已经坐不住了。
  此时此刻,她人在忆雪轩的二楼。
  出了皇宫之后,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寻找阿酒和众弟兄们所在之处,但是她知道忆雪轩的方位,知道严府所在。
  她便去忆雪轩碰碰运气,没想到,阿酒和弟兄们都在。
  忆雪轩所在之处,正对着午门。简雪烟在二楼看到这里,跟弟兄们气得愤恨不已。
  她从不知晓,原来在背地里,燕玄竟然是这种颠倒是非黑白之人。
  燕玄明明都知道严律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明明都知道严律深入金人所为何事,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就是故意掩盖真相,故意颠倒黑白,故意想要置严律于死地!
  此时,已然换上一身簇新大红嫁衣的她,对阿酒和弟兄们道:“燕玄现在只想让严律死,这势头不妙,我去救他。剩下的,你们和冀州百姓们一切都按计划行事。但是……如果真真救不了,那我和夫君的身后事,就要麻烦各位了。”
  说罢,简雪烟对着他们盈盈就是一拜。
  如果是素日,大伙儿一定会拦着。
  但是,今时今日,阿酒和弟兄们皆为含泪抱拳,对着简雪烟道:“嫂子,我们定不负所托!”
  简雪烟站在二楼窗牖边,她再度向着窗外望去,乌泱泱的,午门内外全都是人。
  这个时候,如果她只身前往,定会被阻拦。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策马而冲!
  *
  午门庭审还在进行。
  面对都察院左御史的这一声斥问,严律凛然地回答道:“我确实本为金陵人,也确实是金陵城郊外的乞儿出身。”
  此言一出,午门内外的百姓们皆为震惊一片。
  “我之所以要从九品小官儿这样快速到这等高位,为的,便是为我恩公简明华一家,报家仇!”严律死死地盯着燕玄,大声地道:“我本出身贫寒,没有家人,没有背景,什么都没有。是简明华恩公一家,给了我生而为人的机会。简明华恩公赐我姓名,教我读书识字,更教我腿脚功夫防身。自简明华恩公出现的那一天,我便为他做事,为简家做事。简明华恩公向来对先帝忠心耿耿,对大虞鞠躬尽瘁。当年他发现太皇太后利用金雕飞镖与金人互通咱们大虞军情,便立即上表给先帝。奈何,当时的先帝手中并无实权,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先帝便以暗藏太皇太后的罪证为由,让恩公将那些个金雕飞镖保存下来。不曾想,这件事,成了当年简家被灭门的原因。”
  这件事发生时,大理寺卿许龄那会儿还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当年,他也曾参与了那场判决,面对真相即将被揭露,许龄大声道:“皇上圣明,你说死囚严律喜欢拿死人来做挡箭牌,果然是真的。这种死无对证之事,严律不论怎么说,都无法查明了。”
  百姓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简明华?就是原来的那个内阁首辅简明华?后来不是说他通敌叛国的吗?”
  严律冲着那人点头道:“不错。只因太皇太后发现简明华恩公藏了她通敌叛国的罪证,太皇太后便痛下杀手。将简家满门屠杀于一夜,并以一场大火烧了个虚无。后来,又找了三个可怜的贫寒之人,给了他们家人一大笔银两,让他们三人扮作山匪,故作幌子,说那场简家被灭满门是山匪所致。我和一众弟兄们,曾因得了简家恩惠,从那一日起,我们便有了报仇的信念。而我,之所以要这么快地从九品小官,爬到高位,为的,便是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夺走她霸占多年的皇权,而后,为简家报仇!”
  百姓人群中,已经有一些感伤的心软之人开始啜泣了。
  “是,我确实原本身无分文。我确实没有银两。当年,我之所以能入九品小官,实为捐官而来。而捐官的银两,便是简明华恩公藏于庄园里的钱财。不过这些,这么多年我已经全数偿还。”
  燕玄冷笑一声:“挪用他人钱财,来谋取自己高位,还把这些过往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这般感人肺腑。严大人,朕今儿看来,你不适合做兵部尚书,你倒是非常适合去做一个说书人。呵呵,你以为,虐杀一个家族的满门就那么轻而易举的么?你以为,通敌叛国之罪证,就是这么好判的吗?你以为……”
  “我什么都不以为。”严律大声地道:“我只知道,你之所以想要掩盖这个事实,是因为当年带队去虐杀简家满门的,正是你的死卫之首,南洲子!而南洲子前段时间死于一场东宫大火,正是因为你知晓了真相。可你知晓真相也不愿意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是因为你当南洲子是自家兄弟,想为他最后的名声做一些个掩护。可是简家呢?简家近百口人命呢?简明华恩公背负多年的骂名,那被胡乱撰写在身后名卷册上的通敌卖国罪名呢?又当如何更改?!”
  “严律,你别以为……”
  正当燕玄想要痛骂严律之时,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旋即,四下混乱。就连那些个持剑官兵们,都无法阻拦这一场混乱背后的明红倩影。
  那一袭明红嫁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向着午门方向奔马而来的明红身影!
  简雪烟真真是没有想到。
  前世,她身着明红嫁衣,向着皇宫方向奔马而去,为的是救那个不值得救的人。
  今生,她再度身着明红嫁衣,向着皇宫方向极速奔马而来,为的,却是她前后两世的夫君。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已经集结了那样多的冀州百姓们,为的只是一场叛乱,为的是能够在最后无法转圜命运之时,给两人的命运最后一搏。
  她从来都没想过。
  前世的严律,起兵围剿,冲入皇宫,一把大火烧尽了皇宫内外,只为自个儿简家报仇。
  她更没有想过,今生今世,竟是自己带着一众弟兄和百姓们,想要围剿,想要冲入皇宫,想要为了严律而正身。
  前世的她,是孤身一人。
  但是今生的她,不仅会有即将一起赴死的夫君严律,更有身后的阿酒,身后那么多的弟兄们。
  以及,她怀中所带的证物。
  她翻身下马,眼中再也看不见旁人。
  唯有严律。
  距离上次离开皇宫,两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了。此番相思,最是难熬。却在此间,幻化成汩汩清泉,充盈在简雪烟的眼底。
  她在严律的震惊中,缓缓地走向了他,并站定在严律的身边。
  比严律更为震惊的,却是燕玄。
  明明刚才还在慈宁宫后头的小佛堂里圈禁了她,怎地这才几个时辰过去,简雪烟竟然换上一身嫁衣,策马从宫外奔来。
  一时间,燕玄的脸色精彩纷呈,神色莫辨。
  他死死地盯着简雪烟和严律二人的脉脉向往,旋即,便冲着身后的侍卫们呵斥道:“把皇后娘娘请回宫里去!”
  却让燕玄更为惊诧的是,他身后的这帮侍卫们,一个个低下头去,没有一个人是敢动的。
  “还愣着干嘛!”燕玄大喝一声。
  却在此间,简雪烟从宽大的嫁衣袖袋中,摸出一份泛黄的纸张。她没有将其递给燕玄,而是为了安全起见,交给了莫迁。
  但她转而却对燕玄道了一声:“此为我和严律的婚书,请皇上明鉴。”
  燕玄大震!
  婚书?!
  何来婚书?!
  严律也是怔愣了一瞬,旋即,却笑了。他柔声对简雪烟说:“你在庄园里找到的?”
  “嗯。”简雪烟点了点头,虽是低语一声,却瞪着他娇嗔道:“若非弟兄们告知我这些,我还真不知你曾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娶过我。你倒好,天天难过地以为自己与我冥婚了,等我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曾跟我说一句实情,还到处逢人就说,你有亡妻。”
  “原先怕你不信。后来,我希望如果没有我,你可以不用有婚书这道枷锁。”
  “现在呢?”简雪烟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这一身破烂的死囚衣衫,看着他浑身上下遍体鳞伤的模样。她又是心疼,又是欣赏地道:“我现在知晓一切了,你还要推开我吗?”
  严律满心满眼的都是她,可纵到此时,他对接下来的一切,也没有把握。
  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