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如他,剑法阵术,符纸法器,样样都输给他。可偏生那一次,他轻敌,是我赢了。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也觉得我不配,一气之下离开了宁觞……我试着找过他,他却视我为仇敌,认为是我阻碍了他的路,不肯原谅我。再后来,他为了证明自己,独自一人前去诛邪,再也没回来……”
“这块玉佩……是他留下的。此后,我一直随身携带,便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最重要的都不是利禄高位,不是声望。”
“而是情义。”
罗时微听罢,久久没有言语。
千言万语梗在喉间,落下的竟然只是一滴泪。
她道:“是啊,情义。可这样的东西,最是难求。”
萧羽书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肩,拍了拍,道:“日月如梭,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将过去的情分看得最重。比如苏宗主,在她眼中,望清宗最重要,这没有错。对于望清宗弟子而言,有这样一个宗主,是荣幸。”
“难道是我错了吗,可我只是想……”
“时微。”萧羽书没由着她消沉下去,“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罗时微背脊微僵。
萧羽书道:“你刚才拔剑时的确吓坏我了,我阻拦你,是怕你惹上麻烦。但是,你拔剑的样子和态度,我就很喜欢。”
“我喜欢你赤诚。”
第116章
这人总是缠着她,时日久了,她自然是厌烦的,恨不得他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而有时,她又想,怎会有这样的人,赶也赶不走,留在身边却总说些扰人道心的胡话。
方才有那么一刻,她动摇了。
“如果我不是罗时微……”
“我巴不得你不是。这样,你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了。”
罗时微呼吸微促。
她又说:“我未来的夫婿,是不可能承继家业的。沈于麟那样的如意算盘,在华云宗地界行不通。”
萧羽书轻笑一声,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她的额头,温声道:“刚才那些话白说了是不是?利禄高位,声望荣辱,我从来不喜欢。我是什么样的人,时日久了,你自会清楚。如果你觉得没有诚意,来日,宁觞宗也可以是你的。”
“我要你那宁觞宗做什么,满宗门找不出来一个能打的。”罗时微试图让氛围轻松一些。
至少后背不该沁出汗来。
萧羽书:“……”
罗时微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竟不知,世上还能有让她不知所措的境地,譬如此刻,话说到这份上,如果不继续说下去,似乎显得很混账。
在混账与不混账之间摇摆了一会儿,她决心做一件更混账的事。
闭上眼睛缓了缓呼吸,她倏然将萧羽书扑在了树边。在他错愕的目光之下,她的眼睫颤抖着。
呼吸交缠。
心一横,她试图吻下去。
可在即将碰上的刹那,他微微后仰了些许,错开了这个即将落下的吻。
萧羽书的心口很烫,诸般情绪实在复杂。
头一次这般近地看她,萧羽书方觉,原来饶是整日对他冷眉相对的罗时微,竟也有如此沉静的一面。两人目光纠缠着,纵然没吻上,他撑着地面的一只手已经软了。虚虚地抓了一下罗时微的衣袖,衣料柔软的触感传至后脊,让他整个人如坠云雾。
不知是否为不甘心作祟,罗时微再次靠近,这次,萧羽书却直接偏头避开了。
罗时微:“……”
萧羽书的呼吸比她更急促,终于,是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什么也没承诺,连句情话都没有,上来就要亲我……你是女匪吗?”
被“女匪”这个名字砸了个头晕眼花的罗时微恍然回神,问:“什么情……”
她忽而起身,背对着萧羽书,胡乱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劲来,后悔方才莽撞之举。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他怎能……
究竟谁更混账?
“时微。”
“滚开。”罗时微拂开他的手,握了剑就继续走。
萧羽书却不同她的焦躁,整个人如沐春风,连眉眼都明朗了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她,又唤一声:“时微,你生气了。”
罗时微:“说了滚开。”
萧羽书问:“你就这么想亲我?没亲到还要拿我撒气?”
罗时微整个人的后背仿佛都爬满了蚂蚁,浑身不舒适,气得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了,咬牙道:“你!”
萧羽书却继续追问:“我哪说错了吗?”
罗时微:“……”
敢作敢当,罗时微很快便接受了自己被拒绝之事。然而,她并没有反思的耐心,根本不愿回想,自己漏掉剖白心意而直接亲他有什么错。
她将这口气咽下去,半笑不笑地颇懂礼节地说:“罢了,我想通了,我不为难你。咱们还是各回各家更好。阿姜的事也不用你多费心了,我自去寻她。多谢你这次助我,从这条路往南走,不出两日御剑便抵宁觞。”
“萧公子,我就不相送了啊!”
萧羽书:“?”
似乎与他预料的差了太多。
他唤一声:“时微……”
罗时微一步也没停,一个轻跃便已渡过溪上小桥,身影在山谷的分叉处消失不见。
*
玉姜见到云述,他却已经陷入极沉的梦境,连她所唤的声音都一概听不到。
根据周身环绕的气息可知,云述的这个梦境甚是平稳,平稳到即使他在梦中死去,也会毫无察觉。
这只能说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留在梦里的。
“梦中有什么?”
玉姜的手抚着面前将他们二人隔开的透明的玄冰。
岑澜站在她身后,道:“他的遗憾。”
“遗憾?是为弥补,还是陷入更深的深渊?”
岑澜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扬唇,道:“玉姜,我不是一个好人。梦中梦,死生不定。昔日他是仙君,我凡事都顾忌着,如今他修为尽失,我难道还要手下留情吗?他当年献祭修为之时便该想到,没有灵力傍身的人,在修真界是活不了太久的。玉姜,你能护得了一时,能护他一辈子吗?”
玉姜苦笑。
这么久以来,她将他留在问水城,行事谨慎又小心,从不让任何可能的威胁渗入问水城。
她只要他活着。
可还是失算了。
“你就这么恨他?”玉姜忽而转身。
岑澜面容平静,缓缓道:“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你应该很早就了解了。恨与不恨,如今根本不重要。只要你交出流光玉,他马上就能完好无损地从梦中醒来。昔日恩怨,一概不算。”
玉姜注视着他,良久。
“流光玉、流光玉……”
“一切都是因为流光玉。我的一生成于此,亦毁于此。因为此物,我承受灼烧之痛,以全身灵息将其炼化,成为彻彻底底的幽火魔修。”
“我被囚禁数年,被误解数年。”
“因为流光玉,我昔日最信任的师兄伤害我,友人背叛我,我保护之人诋毁我。”
“当年我一步步走上仙山……”
“不是为了要这样的一生。”
玉姜倏然抬眼。
其间的凉意与凌厉掠过岑澜,让他觉得眼前的玉姜极为陌生。
他所认识的玉姜最擅韬光养晦。
世人忌惮她,她就蛰伏问水城十年闭门不出。饶是众人皆知问水城已是魔宗,也无人知晓这魔宗之主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模样。
而此刻,她却截然不同。
仿佛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不知何时,岑澜竟觉自己后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用了他觉得最卑劣之法,威胁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你知道的,玄冰,除了纯粹的魔息,根本无法溶解。而且,魔域已被我布下魔兵。今日,只要我不肯,你无法越过我带走他。”
“岑澜。”
“……”
“我最讨厌什么,岑澜,你可还记得?”
岑澜默然不语。
玉姜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我……我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得到。”
她想护着的人,就一定不会死在旁人手中。
因为她是玉姜。
在岑澜茫然之时,她的手抚在心口处,手背指骨因过于用力而格外清晰。
刹那间,幽火迸发。
就在岑澜以为她决心以流光玉之力与他相抗,情急之中下意识抬手抵挡时,却见她面上的冷意缓慢化去,化成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她的指节轻轻展开,流光玉跃然其上。
“开个玩笑,你怎么怕成这样?”
玉姜皮笑肉不笑,就这样冷冷地睨了岑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