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那刻,魔息爆裂般四溢。
“你们怎能落下我呢,问水城的债,自然得问水城人亲自来讨!”
林扶风站起身,瞳色血红。
曾作为流光玉的养料,林扶风浑身仙法悉数被废,成了魔息缠身的怪物。此后数年,他难以振作,更难以面对自己的身份。
潇洒不羁的林小公子,听到流光玉三个字便会胆寒腿软。他早就到了,却犹豫不决,不知自己撑着这具形同废物的身躯,入魔域是否能助玉姜。
若是不能,岂不是拖累人?
可在听到沈晏川说出当年灾祸实情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背脊都僵硬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凶终于水落石出……
他若依旧退缩,怎对得起问水城,怎对得起玉姜,怎对得起问水城百姓的那一句“林公子”!
此时,他冲破魔域疆界,直刺灼魄阵眼!
“扶风!”玉姜惊唤,“你疯了!回来!”
林扶风却轻笑,声音清晰地传来:“阿姜,这么多年,你一直将我护在身后。你答应我娘的,早就做到了。甚至,是我对不起你。我有仙骨,也是魔物,是这世上最矛盾的所在,早就该死了。”
玉姜眼眶发红,他从未如此紧张。
一向遇事会躲在她身后,嘴甜地唤一声“好姐姐”,之后事事依靠她来解决的林扶风,这是第二次挺身而出了。
上一次,是沈晏川的剑阵。
“你胡说什么呢!赶紧回来!大阵降下,你会死的!”
不知是否灼魄珠感知到了林扶风的力量,运作得的确变得缓慢许多,这极大地减轻了扛阵之人的痛楚,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死。
这个字眼从来都不陌生。
林扶风潇洒不羁而又短暂的少年岁月早就结束了。
他试图让自己沉浸在幻梦之中,在玉姜的庇护之下重温昔日的美好。
但碎掉了就是碎掉了。
他骗不过自己,也无法坐视不理。
“我不怕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如果真的死了,是不是,我就能见到我娘了……见到她,我要说什么,我总不能告诉她,我浑浑噩噩好多年,一直都是个废物吧?”
“阿姜,谢谢你没有放弃问水城,没有放弃我。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只是,我已不知如何去说了。”
灼魄珠的火焰开始缠上林扶风的手腕。
他挣扎,却未曾奏效。
这感受恍如当初被绑缚在魔域之中,他一抬眼,看见了风尘仆仆来救他的玉姜……
无落剑察觉到了什么,率先飞了出去,玉姜紧随其后。
利剑斩断游丝一般的火焰,玉姜再一次将林扶风护在身后。
她又气又怒,道:“我告诉你,林扶风,你的命是我救的,就算是你活够了,也得我同意!今日我在此,绝不会让一切重演!”
“无落!”
无落听凭呼唤,纷乱剑光之下,替整个宁觞派之人扛住大阵的压迫。
乍然松了力的宁觞派众人纷纷倒地。
喉间腥甜,唇角溢出血丝。
玉姜知道,这是在阵眼之下强行抵抗的反噬。
沈晏川最擅阵术,他的最后杀招绝不会轻易可破。他的毕生所学,皆在此了。
如若半柱香之内不能破阵,不止是她和林扶风,整个魔域都会被焚毁。
“师姐!”许映清见状慌了神。
她与浮月山众弟子的目的便是护玉姜周全。可眼下玉姜亲自入阵,一切便变得棘手了起来。
如若玉姜的修为在其中耗尽,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她轻轻碰了碰叶棠的手,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棠棠,你现在带人回浮月山,告诉师父……”
根本不听许映清说完,叶棠便拒绝了:“我不回。”
许映清耐心解释,道:“是向师父求救,让他来一趟。”
叶棠道:“映清师姐,你根本不会说谎。你就是想支开我们,随玉姜师姐一同入阵吧?”
许映清:“你……”
叶棠拔剑,眉眼之间不见平素的稚嫩柔软。
她道:“我不会走的。我当浮月山的小师妹呢,已经当了很多年了。浮月山日后再拜入新的弟子,我可就是叶棠师姐了。既是师姐,就要做表率。哪有表率临阵脱逃的?”
许映清却很焦心,眼下的状况根本不适合再犹豫了。她在风声之中拦下叶棠,严肃道:“叶棠,我没跟你开玩笑!灼魄珠现世,有毁天灭地之力!魔域不安全了!”
叶棠道:“映清师姐,你相信你的师姐,难道,就不相信师妹吗?”
许映清的心为之一颤。
叶棠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笑道:“我在门中年纪最小,却是除仙君之外最迅速拜入内门的人,凭借的……可不是长得好看!”
还有心情说笑,许映清气极无奈,竟不知如何反驳。
直到今日,许映清才惊觉,自己从未了解过眼前这个动辄撒娇哭闹的小师妹。
不知何时起,叶棠已经可以站在她身前了。
正如曾经,她渴望站在玉姜的肩侧。
“好。”
“师姐,浮月山,不能落下任何一人。”
“浮月山……”
“不能落下任何一人。”
灼魄珠的颜色已经逐渐变为深紫色。
这意味着一切在濒近极限。
玉姜紧盯着沈晏川。
只要能抽出片刻空隙,将无落剑刺进他的胸膛,或许一切还有转变之机。
林扶风的身子开始变得虚弱。
他连喘息都变得微弱,道:“阿姜,你留我一人在此吧。以我魔息,足以熄沓樰團隊灭这个大阵。我是长期喂养流光玉的魔物,扛得住灼魄珠……”
“你是林扶风!”玉姜忽然扬声,“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我答应过你娘,便不会食言。你死在这里,我怎么与问水城人交待,怎么与出翁交待!”
林扶风的双唇没了血色,笑得苍白:“你这人……总想着给谁一个交待。你对得起所有人,那……那你呢?”
林扶风的血泪滚落,烫到了他的脸颊。
他道:“你从来都义无反顾,如今,也想想你自己,好不好?好不容易换回了清白声誉,却死在这里,不可惜吗?”
“我在乎这个声誉吗!”
玉姜气极揪紧了林扶风的衣领,怒斥:“我在乎什么,你不知吗?少在这里说些丧气之言……谁都不能死。”
她的手开始发颤。
谁都不可以。
“好感人啊。”沈晏川的笑极淡,转瞬变为眸间的冷冽,“那就,一起去死吧。”
说罢,他双手捏诀念咒。
金光结印,灼魄珠彻底呈现黑紫色。
大阵之下,众人一同抵抗。
承受反噬最重的,是阵眼之中的玉姜与林扶风。
林扶风的血肉都承受着撕扯。
玉姜趁其不备,重重地推了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推出了阵眼。
所有压力都落在了无落剑的剑端。
狂风席卷。
沈晏川嗤笑:“没有了流光玉,你拿什么与我作对?”
玉姜抬眼,目光极冷。
她轻轻擦去唇角血迹,毫不迟疑地说:“杀你,用不着流光玉。”
“我要用过去你我一同修炼的剑术,堂堂正正地赢你,让你知晓,无论你通过何种旁蹊曲径,何等奸恶邪术,都会是我玉姜的,手下败将。”
“为此,何妨一死!”
最简单的一招流风回雪,无数枯叶平地起,席卷冷风,直直袭向沈晏川。
沈晏川不备,后退数步。
杀招无数,他都有所防备,却不想她竟使出此招。
这是他们入门时,师父所授剑法第一式!
沈晏川剑法不精,更是早已忘了流风回雪的要领。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提前驱动大阵。而此举,正合玉姜心意。
阵眼落下,疾风便能加强流风回雪的威力,也就能将剑稳稳刺进沈晏川的胸膛。
沈晏川死,灼魄珠即灭。
或许,代价是她的性命。
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玉姜愿意。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