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苴浮失去意识的刹那,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当年吾怎么就赐他「赦」,没赐死他呢?”
乌令禅刚才听到他爹说“答应”,正高高兴兴准备迎接祝福,却见他爹脸色一白,忽地吐出一口血,往床榻上一倒。
砰,晕了。
乌令禅:“?”
江鹊静:“……”
尘赦早已经从彤阑殿慢条斯理地出去,让人去请温家主了。
“爹!”乌令禅吓坏了,扑上去晃他,“爹你怎么样了?!”
江鹊静沉着脸走上前,两指并起在苴浮脖颈处按了按,道:“死不了。”
乌令禅迷茫抬头:“啊?”
江鹊静轻轻咳了声,近距离欣赏完苴浮那一番迷茫、质疑、确认、呆滞、愤怒,再怒火攻心一口血喷出的丑态,良心短暂地回来了。
“别怕,他本就经脉堵塞,吐出淤血是好事。”
这时温家主刚好赶来,见苴浮人已晕了,赶忙上前为其探脉,察觉到经脉中四窜的灵力,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不是叮嘱了让他切勿伤神动气吗?”
乌令禅愁眉苦脸:“我只是说要和尘赦结为道侣,爹就气吐血了。”
温家主:“……”
温家主不知怎么脸上似乎没什么意外,镇定地说:“这样啊——不过他是不是服用过灵药,刚好吐出淤血将经脉冲开了,好事啊好事。恭喜君上。”
乌令禅松了口气:“同喜同喜。”
苴浮醒来就听到这话,差点再次晕过去。
他伸手奋力拽住尘赦的手:“吾……逆子。”
乌令禅不敢再气他爹,赶忙凑上去:“逆子在这儿呢!”
纵横昆拂墟数百年的前前任魔君唇角带着血,面色煞白,哪怕当年受伤濒死也从未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苴浮拂开乌令禅,将手指向恭敬站在一旁的尘赦,口中全是血却还在努力地骂道。
“逆……逆子!”
乌令禅忙握住苴浮的手:“爹你气糊涂了,是我说的结为道侣啊,逆子在这儿呢!”
苴浮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见乌令禅在旁边纯属添乱,尘赦抬步上前,掐着他的腰将他轻飘飘地抱起来放在一边:“别操心了,我来……”
奄奄一息的苴浮见状魔瞳一缩,沉重的身躯猛地暴起,抬手一道符纹打了过去:“别、碰、吾、儿!”
苴浮还伤着,符纹的威力千分之一都不到,对大乘期根本造不成丝毫伤害。
尘赦回头,还以为被风扫了一下。
温家主喜出望外:“哎!你都能施展符纹了,看来恢复修为指日可待啊,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调养六年,比不上今日一气啊。”
乌令禅还在嚷嚷:“爹!他真的待我极好,上次还送我酥皮卷呢,可好吃了。下次我带给您尝一尝呗。”
尘赦淡淡道:“父亲若能消气,尽管用符纹往我身上招呼便是。”
彤阑殿一阵鸡飞狗跳。
嗷嗷声、欢喜声、淡淡声和吐血声相互交织交叠,江鹊静在一堆嘈杂声中依然神态宁和,闭着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端起一盏茶细细品着。
昆拂墟的未来,一眼望到头了。
第81章 燕莺
彤阑殿乱了半日才终于安静下来。
江鹊静看完好戏,扬长而去。
苴浮一见尘赦就吐血,也被温家主恭敬地请了出去,只剩下三人在内殿。
温家主一边给苴浮调息经脉,一边竖着耳朵听。
乌令禅坐在床沿给苴浮顺气,撇撇嘴:“爹,您干嘛骂他,还用符纹打他?”
苴浮面无表情道:“他走了,轮到你来气吾了?”
“我是为爹好。”乌令禅眨了眨眼,指出问题,“您没瞧见那点符纹对他根本无用吗,打在他身上连个水花都没溅,您啊,还是早日恢复修为再展示您那高超的符纹咒术吧,说不准到时候还能打个水花呢。”
苴浮:“……”
苴浮匪夷所思地看他:“混账,你是吾亲生的吗?”
乌令禅捧着脸眼巴巴看他:“我和娘亲长得不像吗?”
苴浮:“……”
对上那张和乌君极其相似的脸,苴浮再多话都给强行噎了回去,险些气得够呛。
温家主赶忙为他继续疏通经脉。
苴浮没力气生气了,恹恹道:“吾儿,为何非得是他?”
“那得归功于爹呀!”乌令禅高兴地说,“若不是您当年将尘赦收为义子,他怎会成为我阿兄呢?他但凡和我没点关系,我们又怎么会朝夕相处经历困难磨砺,生死相依,唇齿也相……”
温家主:“啊……咳!!!”
再说下去,苴浮的经脉可能要炸了。
苴浮虚弱地道:“你想将吾气死吗?”
“绝对没有!”乌令禅说,“我还想等着爹早日恢复,来为我们主持合籍大典呢,我算一下啊。”
乌令禅伸爪子掐掐掐:“哦!八月十七!寒露之日,宜成亲纳财祭祀,好日子啊。温家主,三个月时间我爹能康复吗?”
温家主笑着说:“您再说下去,恐怕明年都无法康复。”
乌令禅:“……”
苴浮奄奄一息:“吾儿莫非是误解了兄弟之情,还是当年他救下你,所以才心生感激?那并非是爱。”
乌令禅热情高涨却被连泼了两次冷水,蔫着垂下脑袋,闷闷不乐地说:“玄香也这么说,你们是不是还在把我当孩子,连感激和喜欢都分不出来。”
苴浮一时有些哑然。
乌令禅不想说话。
苴浮犹豫半晌,随意甩开温家主在自己腕上乱按的爪子,没好气地道:“都半个时辰了还探?没什么事赶紧走,别在此处碍眼。”
温家主看了出好戏,脾气极其温和地颔首一笑:“是,我等着喝君上和君后的喜酒。”
苴浮:“滚!”
温家主哈哈大笑,扬长而滚。
乌令禅蔫蔫地跟着他从彤阑殿出去,刚出来就见尘赦站在丹枫树下等着,顿时心情大好,飞快地小跑过去。
“尘赦尘赦尘赦尘赦!”
尘赦回身,带着笑道:“挨骂了?”
乌令禅摇头:“没有呢,爹说让你进去,他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尘赦摸了下他的脑袋,道:“好,那你先回丹咎宫吧。”
乌令禅正色道:“我要在外面等着你。”
尘赦失笑:“父亲可不会像对你一样轻易放过我,说不准会精神抖擞痛骂我三天三夜,这么久你也能等?”
乌令禅肃然地说:“那我还是回丹咎宫等你吧!”
尘赦:“……”
彤阑殿中全是浓烈的药味。
苴浮短暂地调息好通畅的经脉,掀起眼皮冷冷看去。
尘赦迈入大殿,颔首行礼,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
“父亲。”
“不要叫吾父亲。”
尘赦顺从地改口:“岳丈。”
苴浮:“……”
但凡温家主没给他顺经脉,指不定又得一口血吐出来。
苴浮还在气头上,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吾生平最悔恨之事,便是那日对你心生怜悯同情,才让你活下来祸害吾儿。”
尘赦对此等恶言并不放在心上,温声道:“父亲于符纹一道惊才绝艳,再悔恨应当也研究不出时间倒流之法,属实遗憾。”
苴浮笑了:“方才在困困面前装得温文尔雅,可将你憋坏了吧。”
尘赦也笑:“还好。”
苴浮和他冷冷对视:“你以为吾现在杀不了你?”
“父亲自然是能的。”尘赦笑着说,“但您会吗?”
苴浮还当他要拿乌令禅当挡箭牌,就听尘赦淡淡地继续道:“我已非当年那般软弱无能,任人欺辱拿捏,魔君之位我不在意、昆拂墟兴衰存亡我也懒得管,毕生所求唯有困困一人。若谁敢阻我,我照杀不误。”
说这话时,尘赦甚至眉眼柔和,语调温声细语,像是个关怀父亲伤势的大孝子。
唯独那双兽瞳,竖如悬针,酝酿着滔天的凶横暴戾。
“父亲,您也一样。”
苴浮一直知晓尘赦是半魔,更乐意见他蹩脚地学着当人,却时不时露出马脚破绽的死样子。
尘赦最开始年纪小,会极其恼恨自己破绽百出,半夜偷偷摸摸在辟寒台看书学人。
后来大概看开了,似乎寻到了维系魔兽和人身那纤丝一绺的短暂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