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斐笑着嗯了一声。
实际心道:外祖父还活在二十年前呢,那些杀手来是因为小舅舅在, 否则谁理傅家。
傅家主见他乖巧肯听教诲,边赞他懂事边叹息:“咱们傅家现在是老虎打盹,修身养性,只是缺个机会,须得遇上风云才能化龙,只是这机遇实在难抓……你说是不是?”
“嗯嗯,外祖父说得对。”
傅念斐面带微笑,神游太虚,对方说什么他都赞同。
傅家主十分满意,愈发长篇大论起来。
从傅家祖上发家史,到自己当年出国经历的蹉跎苦难,再到傅家现在面临的困局……傅家主说得口干舌燥直到将近两个小时后,才终于切入主题。
他说:“唉,你看你二舅舅,为了帮傅家脱困自愿跟那位焦小姐虚与委蛇,虽说这事儿被那秦寡妇搅和了,可单论你二舅舅这份付出,我这个做爹的亏欠他,整个傅家都亏欠他,他是为傅家着想的好儿孙。”
“嗯,二舅舅对家里的付出,全家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傅念斐顺着对方说。
傅家主慈爱道:“念斐呀,如今傅焦两家姻亲未成,傅家困境仍然迫在眉睫,若是有个好法子能救傅家,只是需要你帮忙,你愿不愿意做?”
傅念斐一愣,预感不好:“我?我能帮什么?”
傅家主笑容愈发和蔼:“你还记得周岁宴上的汪小姐吗,听说你们聊得很投机?”
汪小姐?
傅念斐瞬间便懂了傅家主的意思,他蹭一下起身,差点将桌子撞翻了:“外祖父,您若是让我成婚就算了吧,小舅舅不会同意的!”
说实话,他此时若说自己不想,傅家主没准还好言相劝几句,可他偏提傅承轩,傅家主对傅承轩怨气正盛,已暗骂对方扫把星好多次了。
因此傅念斐这句小舅舅一出口,傅家主的面色便黑沉下来:“他不同意?他还有命说不同意么?”
傅念斐白着脸一时语塞。
他对傅承轩的计划心知肚明,可这事儿他不能告诉外祖父。
傅念斐心道,如果外祖父真要逼他成婚,他就说考虑考虑,多拖几天,再让周婆子偷偷去宁雅公馆或者医院走一趟,小舅舅无论如何都会来接他的。
然而他没想到,傅家主下一句便道:“念斐呀,你年纪小面皮薄,一提婚娶就下意识拒绝,这是人之常情,外祖父当年也这样。要不这样吧,反正最近你也不上学,不如去汪家住几天,跟汪小姐多熟悉熟悉,处处感情,你觉得如何?”
去汪家?那位汪局长跟匪帮交好,为人处世就是土匪行径,此时让他去汪家,做的是什么打算还用明说么?
傅念斐不可思议:“……外祖父,您这是打算把我送人了?”
傅家主脸一绷:“就是让你去住几天,怎么就成送人了!你就是这样揣测外祖父良苦用心的!”
傅念斐抿唇往床上一坐:“好,我不揣测您,既然您只是想让我跟汪小姐处处感情,那我每天同她打一个电话总行了吧?”
他边说边向身后摸索:“如果她不愿意打电话,就让她来傅家住。反正二太太是她姑母,在姑母家小住几日也正常,为何偏要我去汪家?”
傅家主怒冲冲:“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为你终身大事着想,让你找个靠得住的岳父有助你事业!又不是推你进火坑!”
傅念斐急迫道:“债主围了傅家好几日,偏在这时要我去汪家,我不愿就强迫我,不是火坑是什么!”
“你——!孽障!你也是个孽障!”
傅念斐握紧身后的东西:“外祖父,我……”
“闭嘴!”傅家主怒斥打断。
他这几日被焦副行长、二太太母子、围在外边的秦夕和债主们逼得心慌手抖,如今连最温顺的长孙都忤逆他!
傅家主下意识想:我治不了他们,还治不了你么?!
思及此处,他一把推开房门,大声吼道:“来人!人都死哪儿去了!备车,送念斐小少爷去汪局长那边串几天门。多来几个人!他要是不愿意就绑他去!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火坑能不能将你烧死,说不定没过几天你就乐不思蜀了!”
佣人们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是哪一出,可傅家主的话他们还是要听的,很快便拿了粗麻绳过来。
佣人长喜为难道:“小少爷……俺们一群粗汉粗手粗脚,您要不就乖乖听话让我们捆上,省得我们伤着您。”
傅家主在一旁冷哼:“他若真能听话,我还能叫你们拿绳子?简直跟他爹一个样,畏畏缩缩拿不出手,天天就知道读书,半点用都没有。”
傅念斐闻言垂眸:“没错,我已经不想听话了。”
他这话说完,满屋的人便听到咔哒一声响,佣人们不知怎么回事,傅家主则是听着耳熟。
下一秒,正拿着绳子往傅念斐身上套的长喜,声音突然变调:“小小小小少爷!”
那是一把勃朗宁袖珍小枪,被傅念斐握得很稳、很熟练,迅速上膛后便重重顶在长喜脑袋上。
傅家主眼珠子瞪大:“你哪儿来的枪!”
傅念斐:“全让开。”
傅家主:“不许让!拿个玩具就想吓唬人?你当我没见过真家伙!”
砰一声!
傅念斐枪口一挪迅速扣动扳机,当即朝着院子里的树干开了一枪。
他开枪时肃然笃定的样子和他小舅舅别无二致,准不准不清楚,但这架势的确把不少人唬住了。
前几日傅家佣人刚在周岁宴亲眼目睹过炸药和枪战,这玩意厉害,崩到脑子上就像锤子砸西瓜,没有不怕的。
因此随着傅念斐又喊了一句“让开”,本就犹犹豫豫的佣人们立刻退开好几步。尤其是长喜,连滚带爬地跑了。
“好好好,好好好!”傅家主几乎气疯了,他捡起地上的麻绳走向傅念斐,“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杀我!来!”
傅念斐眼眶泛红,抿起嘴唇,他心道,在外祖父眼里,我在傅家到底算什么呢?
家里好的时候我是长孙,不好的时候我就是块可供易子而食的肥肉么?
他将枪口调转指向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道:“外祖父,我的确不敢杀你,可我敢杀自己。”
他边说边退,恐吓傅家主:“我若是死了,全奉城都会知道是你逼死的!汪小姐必定像焦小姐一样哭闹,汪局长更不会给你好脸色,等我舅舅病好之后还会将傅家一把火烧了!”
他越说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急,踏出大房院子的一瞬间,他更是疯狂往大门外跑!
正在傅家门口驻扎的债主们看到终于有人出来,一时间全站起来了,傅念斐他们不认识,但追在傅念斐身后气喘吁吁的傅家主他们可认识。
霎那间,傅家院内院外都是人,里面要追傅念斐的佣人,外面是要进傅家的债主,最外面是傅承轩安排盯梢傅念斐的几个暗探。
人和人挤在一起,正给了傅念斐逃窜的好时机,他此时只一门心思要跑,心道千万不能被外祖父抓住。
因此他看见小巷子就钻,看到公共汽车就上,一路上来去辗转,将他舅舅教的那点儿反侦察手段全用上了。
暗探们更是措手不及,万万没想到祸起傅家内部,没过多久便失去了傅念斐的踪迹。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傅念斐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趟车,等他终于放下心的时候,早就不知自己身在哪条街哪条路了。
他茫然站在马路边。
心里一边感叹舅舅当日说得没错,枪打不准不要紧,会用就行,能放出响来就是威慑。
另一边又庆幸,好在天大地大,自己还有舅舅这个家。
明明当初答应舅舅要在傅家好好躲着的,这可怎么办……要不,直接去医院找舅舅?
去找傅承轩的想法一产生,傅念斐便再难克制早已持续好几日的思念,他数了数身上仅剩的铜元,招手叫停一辆黄包车。
“去奉城医院,劳驾快些。”
奉城医院的路和傅家背道而驰,应当不会和外祖父打照面,傅念斐刚将心放回肚子里……
下一秒,异变突生。
一群身着灰色长衫打扮的人突然拦住黄包车,将毫无准备的傅念斐拽了下来。
“你们——!”
对方显然常做绑人的行当,傅念斐甚至来不及掏枪,一块湿漉漉的手帕便啪叽糊在傅念斐脸上,他顿时两眼一黑,无知无觉了。
-
奉城医院。
向小外甥保证过自己绝对没事的傅承轩,其实一个小时前才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