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茂哈哈大笑:“傅家何时缺你一个小娃娃的钱,不如这样,你认我做义父,以后就是傅家的儿子,哪有儿子给老子交抚养费的道理,是不是?”
傅承轩无亲无故,喜欢傅云珠这个姐姐,也喜欢傅念斐这个小外甥,如今傅茂还愿意帮他娘保留遗物,他立刻跪下给傅茂磕头,叫了声:“义父。”
“好好好。”傅茂看上去很高兴。
自那以后傅承轩只偶尔去书房,每次都能看到那个行李箱,虽然从未打开看过,但他内心是安稳愉快的,十分期待自己十八岁那天。
他努力读书、练武,一心想着将来要挣大钱报答傅家,保护云珠姐和小外甥。
直到十八岁某天,他看到路过的汉子手中握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他娘的珐琅怀表,另一样是他从小戴的金豆子。
“大哥请留步!”他立刻冲上去问,“请问……您这两样东西能让我仔细看看吗?是从哪儿得的?”
汉子对他很和蔼,笑眯眯道:“城西当铺买的。”
当铺?
傅承轩懵了。
他第一反应是傅家佣人中有家贼偷窃主人财物,可随后那汉子像是闲聊般说道:“早忘了几年前了,去当铺那天恰好看到傅家主,也是巧了,和他拿的这两样东西瞧对眼,当场交易。当铺老板气得不行,一劲儿赶我们走,说若都是我们这种人当铺简直没钱赚,哈哈。”
傅承轩不可置信,但偏偏事实摆在眼前,好在这汉子好说话,愿意将这两样东西卖给他。
他掏出几年来积攒的私房钱,又找云珠姐借了一点,这才把珐琅怀表和金豆子买下来。
随后,他偷偷潜入书房打开箱子看,惊骇发现这落满灰尘的箱子装的只是石块。
傅承轩凭借记忆,将箱中比较显眼的几样珠宝首饰画了出来,跑遍全城去问,这才知晓,箱子里的东西恐怕自己刚到傅家没多久,就被傅家主变卖了。
什么等你长大再给你。
不过是骗孩子的一派谎言。
毕竟是小孩子么。
长大后肯定忘得一干二净。
傅承轩跑遍全城当铺问东问西,问的还都是傅家主当掉的东西,太过引人注目,汪局长的手下没过多久就把这事儿告诉傅家了。
再然后不必说,傅念斐都能猜出来,傅老太太生辰宴上,小舅舅被污蔑和戏子苟且,先挨打又被捅,差点死了。
傅念斐心有余悸,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金豆子道:“这事儿真巧,那汉子的怀表和金豆子偏让你瞧见,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傅承轩莞尔,这才回头摸摸小外甥的后脑勺:“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我后来才知道那汉子是我爹的副官,跟我演戏呢。”
他叹气:“我不是说过么,我爹从我进傅家那天起,就一直派人看着我,傅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所以从傅茂卖第一件东西的时候,他就知道。后来傅茂卖一件他买一件,我娘那些遗物一样没漏,全在他手里呢,就我不知道。”
傅念斐喃喃:“那……他怎么不告诉你呢?”
傅承轩哭笑不得:“老子磨炼儿子不过如此,他就想看我怎么办。”
傅念斐心说,这种磨炼可太折磨心了。
“我那时候的确太嫩,觉得自己虽然跟傅家没有血缘关系,但至少养育一场,没什么事儿不能说开的。”傅承轩回忆道。
“但那时候老太太寿辰将至,我又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儿,不知道怎么处理能不伤情面,就想等寿辰结束再说,没想到寿辰当天被摆了一道。二十脊杖,挺疼的。”
身上疼,心也疼。
可打断骨头连着筋,从那时起,傅承轩,不,该说是宁佑霆,他和傅家的情分就只剩傅云珠和傅念斐母子这根筋连着了。
“原来还有这么多过往。”
那时候傅念斐刚十二三岁,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吃喝玩乐跟读书,恐怕他娘也不知道。
轿车在宁雅公馆大门外缓缓停下,两人相携下车,常在厨房帮忙的夏婆子看到他俩笑眯眯道。
“在喜宴上喝酒了没?厨房熬了鸡汤和醒酒汤,就等你们回来喝呢。”
没喝酒,甚至没吃饭,回来的路上也就吃了几个糕团和一碗绿豆沙,小馄饨都没吃上。
傅承轩朝夏婆子笑笑:“醒酒汤就不必了,下两碗鸡汤面吧,我们两个没吃什么。”
夏婆子:“没吃吗?那再炒两个青菜好不好?念斐小少爷要不要吃卤鸡蛋和豆腐干?”
傅念斐摸摸肚子:“再来个鸡翅膀。”
夏婆子:“诶呦哈哈,小少爷真是就爱吃鸡翅膀,有的有的,还有鸡腿,好多呢。”
或许是心事儿终于落定,两人晚饭都没少吃,每人一碗面一个大鸡腿,傅承轩额外吃了两个蛋和一些青菜,傅念斐则每样都尝尝,尤其是多啃了三个鸡翅膀。
傅念斐撑得直打嗝,又喝了一大碗用来消食的茯苓山楂水。
傅承轩摸着他肚子笑:“怀了?”
傅念斐:“怀了也不是你的。”
“嗯?”傅承轩挑眉。
傅念斐拉着他衣领让他低头,凑近小声道:“你还没……没艹过呢。”
傅承轩眼睛倏地一抬。
眼神灼人,傅念斐连忙撒手转头:“吃饱了,我去洗澡准备睡觉。”
他嘴上这样说,实际没动地方。傅承轩也没说话,就着这个姿势和客厅中昏黄的暖光一直盯着小外甥。
屋内静谧。
空气却无端灼热。
但凡谁能先开始一个吻,恐怕气氛就会立刻烧起来。今夜,的确是洞房花烛的好时候。
可偏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这个时间,若非急事,很少有人直接给傅承轩本人打电话,大多是先打去宁小六和宁老八的住处,由他们决定要不要叨扰傅承轩。
傅承轩从旖旎氛围中回神,笑着捏捏小外甥的嘴唇,换回一个落在手指骨节上的轻咬,这才接起电话道了声“喂”。
半晌,他面容平静地撂下电话,发了会儿呆。
“怎么?”傅念斐察觉气氛不对,缓缓起身,“出事了?”
“嗯。”傅承轩垂眸,“也算意料之中,傅老太太当着傅茂的面撞墙自尽了,傅茂被吓晕过去,正在奉城医院抢救。”
傅念斐张大眼睛,嘴唇抖了抖。
傅承轩俯身抱住他:“别担心,我的人在医院看着呢,肯定尽全力救傅茂,无论如何他是你外祖父,我不会看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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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茂年纪大了,这惊吓于他而言又险又急,对身体影响很大。
再睁眼的时候,他已如同痴傻一般,一会儿唤秀婷,一会儿叫宝琴,甚至越叫名字越多。
绝大多数名字傅念斐连听都没听过,他不用深想都能猜到,这些女子必定是傅家主年轻时交往过的相好。
傅承轩在一旁道:“亏他没喊我娘名字,否则我爹知道要亲自来毙了他。”
傅念斐听得想笑,原本压在心尖儿上的阴云倒是驱散了些。
探望过傅茂后,他俩慢悠悠从医院出来。
夏末秋初,天气已没那么闷热,大太阳却依旧刺眼。
傅念斐以手遮眼,眯眼凝视令人无法直视的艳阳,又带着直视太阳造成的炫目光影环顾四周,最终眼睛微合,靠在他舅舅肩上。
“这世界,离开谁都一个样。”他说。
傅承轩闻言笑笑:“是,这世界离开谁都一个样,可人一旦离开这个世界就什么都没了,所以一定要活痛快了再走,否则吃亏。”
傅念斐心道有道理,我还没痛快过呢,今晚我就痛快痛快。
傅承轩下午还有事儿,说是去赴杜会长的宴,对方请了好多商界同仁,又要喝酒。
傅念斐送舅舅上车,趴在车窗边问:“要喝多少酒?很醉吗?”
“怎么了?”
“你先答。”
傅承轩忍不住笑:“你这是管上我了?那这样行不行,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让我喝,我保证滴酒不沾,只跟他们喝茶,行么?”
傅念斐听这话高兴,却还是说:“商界聚会,滴酒不沾别人恐怕要念叨你扫兴。但你的伤刚好没多久,还是少喝几杯,至少别醉醺醺地回来,好不好?少喝怡情。”
“知道了,夫人。”傅承轩眸中带笑,“走了。”
傅念斐望着越来越远的车屁股小声嘀咕:“谁是你夫人,还没洞房呢。”
“夏婆婆!”傅念斐喊了一声,“帮我叫辆黄包车,我要出趟门。”
夏婆子:“哦……不让老八送你么?傅先生说那辆斯庞蒂克专门给你用,好久没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