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去世的那一天,正是小三孩子出世的那一天。
产后抑郁加上丈夫孕期出轨,封母受了这样的打击一下子一蹶不振,精神很快便出了问题,经常活在自己幻想中的夫妻恩爱的世界里,偶尔清醒想起一切后,便会情绪崩溃,将家里的东西又打又砸。
从封冀记事开始,母亲在他眼里就仿佛有两个人格。
一个人格是沉浸在幻想中的慈母人格,会给封冀全身心的母爱,教他写字画画,夸他懂事可爱,教导他让他长大了要做让封父骄傲的孩子。
而另一个人格,是清醒后会用一切恶毒语言来咒骂封冀的疯子。
小的时候倒还好,封母一失控封冀便会被佣人抱走。可封冀越长大,那张脸某些角度便经常让封母幻视在外与情妇乐不思蜀的封父,于是年幼的封冀便成了她怨气的发泄口。
封冀在家不可以低头,否则便会被母亲一巴掌抽倒在地,咒骂他是个不知廉耻抛妻弃子的畜牲,待到封母从失控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时,又会心疼地抱住封冀柔声轻哄。
而也正因为封母能从他身上看到封父的影子,所以被背叛后对丈夫的掌控欲便间接转嫁到了封冀身上。
她控制不了出轨的丈夫,却能控制自己幼小的儿子。
当佣人们发现她对封冀发完脾气后精神状态便会趋近于稳定,不会折磨其他人时,便不再对封冀施以援手。
这样的情节周而复始,于是被打压、被辱骂、极度的安全感缺失便成为了封冀每天的日常。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封冀十一岁,那天是封冀的生日,封父罕见地回了一次老宅,给封冀这个自己忽视许久的儿子带了很多礼物,在得知封冀的学习成绩很好时,更是说了许多话来勉励他继续加油。
封冀对于自己血缘上的父亲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虽然这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可他长这么大,却没见过对方几面;熟悉是因为,父亲的名字每天都会出现在母亲口中,有时是美好回忆,有时又是难听的辱骂。
所以哪怕面前男人表现的再如何温柔,封冀也没开口回答过一句话。
他这样阴沉的性格让封父很不满,于是以他为话题,封父与封母吵了起来。
封父责怪封母没有照顾好儿子,把他养成了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格。
封母大骂封父犯贱,不仅在她的孕期出轨,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
两个人吵到后面情绪都失了控,想劝架的封冀被一把掀翻在地,整个老宅充斥着嘶吼声与打砸声,直到封父吼出了那句“你现在就像个泼妇一样,杨婉就从来不会这么对我说话”时,母亲的癫狂戛然而止。
然而紧接着的,便是更加疯魔的反扑。
掉落在地上的餐刀被失控的女人抓进了手里,随即便是一阵血腥的屠戮。
封父的大动脉被捅了十几刀,血浆飞溅,整个客厅都是他脖颈里流出的血,年仅十一岁的封冀呆坐在被掀翻的沙发后面,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母亲挥出残影的手臂,和父亲惊恐狰狞的脸。
这一夜的封氏老宅彻底失控,警察带来了封冀的外公外婆,带走了他杀红了眼的母亲,也带走了地上失去生气的父亲。
正面目睹了一切的佣人们都吓疯了,做笔录时连话都说不清楚。
封冀作为亲历者,也被带去了警局,一场笔录做完,他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病房里了。
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封冀被查出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医院治了很久的病,直到他的行为举止表现的与常人无异,才被外公外婆接回了老宅。
回到老宅后他便发现,原本应该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母亲不知被外公外婆用了什么办法也接了回来。
外公外婆告诉他,妈妈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不会再经常失控了,让他好好照顾妈妈,不要惹妈妈生气。
老宅的佣人换了一批,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了干净。但封冀知道,就算地板洗刷的再干净,他所经历的一切也不会随之结束。
也就是今天,封冀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受到这样的对待却没有办法反击,是因为他还太弱小。
因为权利的失衡,所以亲生母亲可以随意辱骂他,打压他;因为权利的失衡,所以他的外公外婆可以不顾他的意愿,重新将他送回有精神病的母亲身边。
只有当他足够强大,能够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时,才能彻底脱离这滩恶臭的泥沼。
于是在他成年后,当外公外婆以封氏继承人的方式将他带入公司,制衡那些股东时,封冀便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彻底执掌封氏的那天,他将所有反对的人都踢出局,整个封氏成了他的一言堂,而封冀的人生自此重新洗牌,再不用受其他人摆布。
外公外婆被他以养老的名义送出了国,那个曾经让他又爱又怕的女人也被彻底软禁在了老宅,这么多年都未曾踏出过一步。
当他站在权利顶端,哪怕重新听到来自亲生母亲的辱骂,也再升不起一丝恐惧。
可在极端环境下形成的控制欲如附骨之蛆,安全感的缺失让他越在乎什么,便越想掌控什么。
弱小时他想掌控权利,可当封氏在他的引领下越来越壮大,钱权地位都到手后,便再没什么能够激起封冀内心深处的掌控欲。
时间能抚平一切,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认为自己已经无限趋近于正常人,只要他不说,谁能看的出来他从前经历过那样一段不堪的日子?
直到祈遇出现,这份平息了长达十年的欲望再次席卷了封冀。
随着爱意疯涨,与控制欲一同回归的,还有在幼时被不断打压而形成的扭曲的自卑。
封母常说他身上流着自己一半的血,骨子里也是个疯子,这辈子的下场就是孤独终老,永远也得不到一丝爱。
没遇到祈遇时封冀对此嗤之以鼻,从没将这句诅咒放在心上过。
然而在遇到祈遇以后,他才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在意的。
如果祈遇知道了他悲惨又狼狈的经历,知道他有一个精神病杀人犯母亲与在妻子孕期出轨的人渣父亲,知道了他被正常人外表掩盖下的真实模样,还会爱他吗?
祈遇会不会觉得他也是个疯子,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变态,连看到他都觉得恶心,如他母亲诅咒的那般,一丝爱意也不愿意留给他?
病态的控制欲让他做了错事,被发现时自卑的恐慌又让他停下了解释的脚步。
他就像一个矛盾的集合,因为一己私欲与胆小怯懦,两次伤害了自己的爱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既要又要,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卑劣。”
封冀说了太久的话,嗓音泛着浓浓的涩意,目光锁定在祈遇脸上,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见不到你的这些日子我快要疯了,不要分手,别不要我……”
乞求里带着卑微与惶恐,不断涌入祈遇的耳朵。
一瞬间接收的信息太多,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封冀。
男人的坦白毫无保留,也正因为毫无保留,才显得封冀又可恶又可怜。
悲惨的过去造就了他扭曲的性格,封冀在其中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
可作为承受封冀这份扭曲性格的人,祈遇也同样是受害者。
区别在于,封冀的控制欲中夹杂着浓烈到让祈遇割舍不下的爱意,所以他才能在伤心过后再给封冀一次机会,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听封冀的解释。
两人间长久的沉默让封冀有些窒息,他迫切地想要祈遇给他一个痛快,可若祈遇真的打算彻底抛弃他,他却又完全无法承受。
指甲已经深深抠进了掌心,封冀深深闭上眼,身体因为恐惧止不住地发抖。
煎熬、焦灼、惶恐,在这一刻紧紧地缠绕着他。
当封冀的情绪已然在拉扯中变得岌岌可危时,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声似无奈似坦然的叹息。
封冀猛然睁开眼。
祈遇直勾勾盯着他,极为缓慢地开口:“你能保证,这次我原谅你以后,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跟踪我,不再骗我,也不会再在我的身上、我的家里装任何能够监控我的东西,给我作为伴侣该有的自由与尊重吗?”
封冀几乎是下一秒便离开了沙发,单膝跪在祈遇跟前,迫不及待地答应道:“我保证,你所说的一切我都能做到!”
“如果口头上说你不相信,我……我还让刘律师拟了这个!”他说着便颤抖着手从手机里调出一张拟订好的股份转让合同,摆在了祈遇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