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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假面 > 第29章
  争夺利益的时候趾高气昂,被人威胁的时候屁滚尿流。那西装领口的脂粉,肯定是他坐在黄包车上还埋着头导致的。即便被万小鹰画的全不像自己、外面还批了一件风衣头顶还多一套假发,他还是胆小如鼠,一路逃回来。
  富贵险中求,都是猴子火中取栗,还怕火烫?
  她可以接受人谨小慎微,也可以接受胆大妄为,都可以,只要这人是知行合一的,里外里就一根铁棍绝没有夹带别的东西。不能是这样,不能是铁皮里包着锌,假装自己是铁棍,事到临头弯折得比谁都快,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可这样的人偏偏是她丈夫。
  想起三人在古董铺合计怎么逃跑的时候,盛东声提出要自己先走的那副表情,眼珠子都要蹦出来,比看见了千两黄金还要激动,比千两黄金需要他争先抢夺还要积极。是万小鹰瞪了他一眼,她才没有表现。不然,她也想瞪一眼。
  她不觉得那时候瞪他一眼,回家就会怎么样。怎么,平日里对你顺从惯了,现在生死关头,你就要弃我而去,我还不能瞪你一眼了?
  本来她还想问问盛东声是怎么逃出来的,坐在家里的时候还十分不安,担心盛东声和万小鹰的安全。结果看见盛东声平安回来、几乎是抱头鼠窜跑进家里的时候,她心里的担忧都没了,反而转化成恶心。幸好这恶心只是一部分,她还可以去想别的。盛东声逃回来了,万小鹰估计也安全了——一定吗?她有点不可置信,想信,不敢全信,犹豫不决,终于在晚上吃完饭之后给万小鹰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万小鹰说不用担心,明天见。
  第二天下午,万小鹰来了,盛东声也请了病假在家等着。万小鹰进来先是和夫妇二人聊了一会儿,问昨天二人可还好,回来之后还有没有奇怪的人,盛东声立刻反应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人才是奇怪的,哪里判断得出来!她要是太阳穴上还有一只眼睛,肯定对盛东声翻了无数个白眼,“你呢?后来怎么收场的?”
  “后来?可热闹了!”万小鹰放下手里的茶杯,“昨天我先守着,一直等着那些瘪三蠢货等不及了,傻不拉几地走进去。听到一阵吵闹,我就走进去。见他们围住了老板,正好摔了一个花瓶,我就开始和他们闹,说那个花瓶是我订的,要买了送给李士群的老婆的,全上海就这一个,现在好了,给我摔了,怎么办!我就上去揪着摔花瓶的瘪三的领子,嘿!我都后悔!”
  她像是听入了迷,痴痴地问:“怎么后悔?”
  “又油又脏!黑漆漆的!一下子差点儿捏不住,捏不住又下手劲儿,结果好了,满手黑!”
  她笑,罔顾盛东声没什么表情,特别轻松地笑。万小鹰继续道:“我就闹,闹得那伙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全吓住了。说机灵还是老板机灵,反应了一下就知道我在救他,立刻一起演,眼看就要背过气去。闹着闹着才有人把我认出来了,这才讪讪地退了。就是可惜花瓶碎了,我给了店主一半的价钱当赔偿才走的。”
  她听见“一半的价钱”,用冰冷的目光瞟了一眼盛东声,盛东声却像根本没看见一样。
  “哎呀总之,能脱身就好!要不是昨天我闲逛正好遇见姑父的车,想过来找你们二位玩,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盛东声听见这话就像得了救一样,立刻开口感谢,那姿态在丁雅立看来不像昨日的丧家之犬、也许也不是面对日本人的摇尾乞怜,但实在还是条狗,只不过觉得对方也是狗罢了。
  “总之如今是保住了,姑父不要担心,也不用过于谢我。”万小鹰说,说完拿起茶杯,眼睛却依旧看着对面的盛东声。盛东声立刻道:“也只是如今,不知道长期是否安全,不知道——到底是谁,想下手害我。”
  万小鹰狡黠的目光射向盛东声,叫丁雅立看了一愣,接着有觉得有些寒冷,几乎伸手想去关掉电扇。
  她是鹰啊,毕竟。
  “现如今说,也只能是吴四宝。不然姑父也没犯着谁,别人也犯不着对你下手。”万小鹰一手捏着杯耳,一手一边婆娑杯壁一边说话,“毕竟姑父也不是什么闲人。有头有脸,也只有吴四宝觉得自己是个玩意儿了,才敢动手。”
  盛东声听了这话,皱着眉头垂下脸去,思索半晌,问道:“照你这么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吴大队长网开一面?”
  万小鹰笑起来,“姑父且想,要让他们网开一面,就要给他们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想要的东西,姑父给得起嘛?就算给得起,值得吗?”
  盛东声不语,似乎在默默地盘算代价,万小鹰见状继续道:“或者说,不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就要让他们不敢要别的。姑父能让他们不敢吗?”
  说到这里,万小鹰冷笑了一声,丁雅立几乎觉得这冷笑有些陌生。
  “他们,什么都敢。”
  这话似乎吓着了盛东声,盛东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那要这样,那要这样,我岂不是明天出去,也有危险!我还不如,不如去拜个青帮的码头——”
  眼看盛东声越来越激动,丁雅立正想出声制止,万小鹰却放下了茶杯,杯盘放在桌面上,茶水没有溅出来,却非常响,“姑父不要着急。他们在这边下手不成,吃了瘪,明日就会去想别的好处。他们无非是想要利,这头没有,我们引他们去别处就行了。”
  “可你刚才说我给不了——”
  “姑父可千万不能直接去收买吴四宝,那个人是一百根的金条也收买不动的,他第一次收了一百根,下次就会找你要一百零一根。‘童叟无欺’!”
  “那我——”
  “姑父放心,不日我会找姑父要点消息,姑父告诉我就行。别的一概不用操心。从我这里经手,我自有渠道让他知道,知道了就会上去咬肉骨头,此其一。其二嘛,要干掉这号人就只有借刀杀人,到时候我还会找姑父,给我点消息,我给他弄点事情,惹到日本人的事情。到时候,要么是宪兵队,要么是李士群,要么是别的人,不愁他不死。”
  这最后一句“不愁他不死”,万小鹰说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又有点儿得意,和那个平日里与自己嘻嘻哈哈的姑娘几乎是两个人,丁雅立看得几乎愣了。那时她还不知道万小鹰计划的是什么,直到后来,日本人的金车被人劫了,她才明白过来盛东声的紧张是为什么。吴四宝确定被抓的当晚,万小鹰带着酒肉上门做客,三个人吃吃喝喝,高兴非常。
  那已经是冬天了。很多年后丁雅立想起来,想起来时人已经在香港了。记忆中别的部分都已经模糊了,她记不得万小鹰带的是什么酒肉,也不记得盛东声的说了什么,只记得席间盛东声去上厕所的时候,万小鹰忽然问她,你最近还好吗?
  就像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上车的时候,万小鹰也问她,你没事吧?
  她记得万小鹰的神态,记得万小鹰的认真,更记得自己有些诧异、还有些感动的心情。
  那其实是一个还算暖和的冬天。
  第十四章
  那天被送回家之后,裴清璋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和汤玉玮见面。汤玉玮也不主动来约她出去这样那里玩。两人就如此不尴不尬地任由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裴清璋保持着警戒,也保持着惴惴不安。她一方面不能告诉郁秉坚备份电台的位置暴露了,因为实际上也不能说那就是“暴露”了,后来没人上门来收缴,自己没有被捕,从技术上可以判断没有被监听,发报内容没有拦截,事情往后的发展也很顺利,什么问题都没有——除了她本人几乎是暴露给汤玉玮,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她怎么和郁秉坚说?一方面,她还是那个想法,不能反过去暴露汤玉玮,都不说她对于汤玉玮此刻的感情是什么、和几十年后有什么区别联系,现实地考虑一下,她现在说,就势必要把之前的事情都说出来,那更加不能解释,按她对巫山的认知,巫山也一定会认为她是不忠诚的。
  她不知道所谓军统的手段到底多可怕,她也不认为自己会成为76号的“麻袋”,但她不觉得比这些下场好的她就能承受。
  或许她什么都不能承受。
  所以这就是朱家骅选择她的理由之一吧,上了这条船,立刻没有回头路的人,除了才华,容易被要挟也是优点。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一个月后汤玉玮还是来找她了,就像没事人一样。她抱着怀疑去赴约,和汤玉玮吃饭,想观察汤玉玮是否对自己起疑。结果当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连汤玉玮为何不对自己起疑,她也解释不清。最后她唯一能选择的结论是:汤玉玮是怀疑自己的,只是没有付诸行动。这背后必然有目的,会是什么目的呢?
  无解的思索不曾停止,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期盼发生点什么事情让自己放下怀疑,去彻底的相信汤玉玮不会害她,坚定她总是不够坚定过于理性的那颗心。
  如果是郁秉坚,也许不会说什么,他只关心汤玉玮的可靠性。如果是巫山,那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还会斥责自己的天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