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小小山洞中挡门的幻相散开,看见的是这样一个山神。痴呆谵妄,不但对王普的命令置若罔闻,甚至干脆连王普都不认识了。除了一开始躲避因他们到来而短暂出现的强光整个身体缩到角落里之外,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出现。
王普唤之不应,才让吕胜拿出锁链捆住以策安全、自己来尝试恢复它的心智。此时,明亮的蓝光黯淡下去,王普拿开了手,“没救了,彻底疯了。”一边又开始迅速写公文。
“那,”唐棣道,“可看得出是因为什么发了疯?”
“灵台一片混乱,就像被什么人用锤子给砸过一样。只能看到损毁的痕迹,不能看出是怎么损毁的。”王普一边写一边说,写完双手捏了个指决,又在山神额头一点,山神立刻向后倒去。“我会让人上来收拾的。这家伙也是个好人。”
吕胜插嘴与王普讨论这个山神的修为,以判断会是多强大的妖怪造成这样的结果。唐棣一边听,一边观察倒在地上呼吸平静的山神,她以前听王普说过,“废弃”的山神会被收回地府,按其本来身份和为山神时的功过来发送。点这一下,按理就应该恢复真身,所以……
“等等,”她眼睛还盯着山神,手却一把抓住王普的肩膀,“这个山神之前是个人身?”
“是,百年前就住山下这个村子,后来修行不得法,半死不活,又还懂事,有些法力,就被安排在这里做山神。”
唐棣闻言立刻跪下,两手青光渐渐冒出,眼看要开始施法。王普道:“你想看他的记忆的话,我来吧,他做山神已久,不算一般人了。”说着就要上前,被她轻轻推开,“不,我不看他的记忆。我要看三尸[5]。”
吕王二人互相看一眼,吕胜笑道:“还是你机灵!我们都是老榆木了!”
常理而言,人死之后,魂升天,魄入地,只有三尸还在人间游走,享受祭祀,吃不饱就作崇。但这个山神半死不活,魂魄估计都不在了,三尸却有可能还在,算是他神智的基础。好端端地打一个山神干什么?他别无外伤,不像和什么厉害的妖怪打过架,甚至从面相来还是个胆小怕事之辈,那灵台如何被损毁到这个地步?要灭口,杀了就是。一个山神,身上有价值的也就几样东西。
它们图什么?
她两掌分开,像是虚空发力把山神托起来一样,由于这法术本不是她的公务所需,而是和谢范二人学的,所以使用起来更费力些。吕胜和王普见状,立刻各自出力,帮她托住山神。一时间小小山洞里,光芒盈室。
只见她两手用力,大喊一声:“青姑!”一个活像山神的二寸多长小人从山神的脑袋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撞了一下,摔醒了,正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她又喊一声,“白姑!”同样的小人从肚脐眼儿里爬出来,怒气冲冲地瞪她一眼,然后跳下去扶刚才的“青姑”。
就剩一个了,如果这个不在……
“血姑!”
她喊了三次,用力也用了三次,没想到从脚尖飘出的不是小人,而是一个滴溜圆的血珠。王普率先意识到不对,正要伸手去捉,没想到这粒血珠立刻朝洞口飞了出去,速度之快,抓也抓不住。
与此同时,吕胜背上包袱里的罗盘嗡嗡地转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3}本文缝合怪,采用的说法是食尸鬼的传说流行于阿拉伯半岛和印度,因此是外国来的。
{4} 黎丘也可以不需要“皮”,此处为剧情所需。
{5}“三尸,指的是上尸、中尸、下尸,是人身体中的魂晚精华。如果想让人早死,三尸就会放纵四5处,享受人间的祭祀之物。每年三尸都会上天,将人的罪过告诉司命,来减少人的寿命,所以求仙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斩除三尸。魂升天,魄人地,只有三尸游走,四时八节,享受祭祀,如果祭祀不足,就会作崇。三尸的形状如同小孩,也有的长得像马,都长着二寸的长毛。出来作崇,形状和人一模一样,连衣服都相同。上尸名为青姑,中尸名为白姑,下尸名为血姑。一个在人头部,令人多思欲,令人喜欢车马;一个在人腹部,令人好食饮、易怒;一个在人脚部,令人好色喜杀。”
第四章
流云飞渡、月暗星稀,夜空下三个身影划过,依旧是吕胜带头、唐棣居中、王普殿后。吕胜在前面尽量又快又准地跟着罗盘指示的方向,时不时还是要绕点弯,甚至做大范围的迂回。可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唐棣想,当时直接去追血珠不太可能,因为容易追上就会阻止血珠的飞行失去这条线索不说,罗盘也是一片乱转,必须控制住了才能给予明确的指示。
在吕胜一个人尽力控制罗盘的时候,她和王普就开始审问地上那两个小人。晕乎乎的已经站起来,气哼哼的也已经明确地认识到了自身的处境,对于两个轻易就能把它们收走的官差——看看唐棣手里那个小葫芦!——两个小家伙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它们说自己只是正常住在山神主人的身体里,各司其职,那日山神主人本来在镇上,它们都在打瞌睡,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撞进来的,撞破了山神的皮肉直达它们所在的地方,它们两个正在努力抗拒、企图稳住神智的时候,就听见最下面的血姑大叫,接着就晕过去了,直到唐棣叫,它们才醒来。
她倒不知道当了山神之后青姑白姑就容易瞌睡。不过刚问完,吕胜那边就好了,三人也来不及多说,由王普施法封存洞窟之后,就上路跟着罗盘走了。趁着夜色一路飞行,一会儿穿越平原,一会儿几乎贴着森林树梢飞过。她一面紧跟,一面思索这一切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近来只有种种异常现象,可是推及到第一次见到这种异常之前,什么传言流言谣言都没有,到底为什么?现如今事情已经超过了她原本预想的范围,不是某一些精怪作乱而是成群结队、有预谋有计划地在做一件事,背后会不会是他们三个难以对抗的强大的妖怪?如果是这样她就应该早点找东岳请求援军。在地府她从不曾遇到这么大的事,会不会有地府也打不过的……
眼看破晓降至,三人降低速度,以免被提早出门的农人发现。唐棣为了寻找不引人注意的降落点正好看了一眼下方的森林——天色很暗,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她不得不使劲儿看——却看见森林中隐约的血腥气。
“来!”
一落地,她向两人使个眼色,请他们去两边站岗,自己检查隐藏在草地中的遇害者。痦子,青痣,还有衣衫,甚至曾犯罪流放之人手上的刺青,的确是那家人所说的镇上剩余的人家,看来没有死在村里是因为交待在这儿了。她取出武器,法力灌注其中,逐一从死者的头、腹、脚点过,果然有的还有青姑白姑,血姑都不见了。也许是一种抢夺血姑的法术?夺取血姑或将血姑凝练成珠然后带走——所以血珠能干嘛呢?
她收起武器,双掌翻飞把众人的尸骸一起翻过来,用附近的落叶盖好,算是草草安葬。吕胜见状,也在周围设下屏障,使得野犬群狼不敢靠近。
三人走到森林边缘,一边等待天亮上路,一边讨论情况。
“罗盘还往那边指?”她问。
吕胜点头,“嗯。我刚才看还是要走一部分官道,稍微转向走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的话,”他晃一晃手里的罗盘,“你看,就歪了。”
“合着这管道上还有邪气?”王普捻着胡子道。
“说不定那血珠就是从官道飞过去的。”她说。
“啊?凡人是看不见吗?”吕胜问。
“这世上凡人是睁眼瞎的事情,你见得少了?”王普道。
“我忘了,我只记得,我见过的妖精,都不瞎。”说罢,吕胜把罗盘放在上头顶,用头巾盖住,“走吧。反正白天妖精也不做法,我们也不睡觉。”
人间行路,最重要的是注意隐藏行迹。罗盘要藏起来不说,有时候就算浪费时间,也要和凡人表现得一样。譬如这个清晨,起初天色阴沉,嗣后电闪雷鸣,别人避雨,他们也不能表现出自己不怕雨淋的本质,得和官道上的众人一样,躲进附近的茶棚。端上来的茶水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唐棣看吕胜只是随便喝两口,王普砸吧嘴似乎还品味了一下。其实要不是人多,他们可以聊聊天。可是摩肩接踵的,一说就——
“你听说没有?”一个声音说。
“听说什么?”另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五十里铺的那事儿啊!”
“哦,你说胡老官把全村欠他钱的人都给逼死了的事?怎么,他终于可以把五十里铺的地都收归已有啦?”
这个声音嘻嘻笑起来,“你从北边儿来,居然没听说?”调子拉长,“胡老官上吊啦!”
“上吊啦?为啥啊?”
“不知道啊!”说是不知道,语气中却透露出极大的满足,“我昨天来,只知道前一天晚上他还算账呢,第二天晚上就上吊了!这下可好了,五十里铺是佃农也好,地主也罢,全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