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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22章
  咚、咚、咚、咚,遥远地听见四下鼓声,马谢二人俱是愣住,唐棣看看二人,不明就里,“这——”
  转瞬之间,马晓舟的大眼睛里水光闪烁,“看来是四位弟子已经不在了。一共——一共已经走了七位了。”
  在谢子城惊叫出声、不可置信、拉着马晓舟追问的时间里,唐棣快速地想了想这样四个人去世之后会是怎么样的流程,是会直接下去,还是可以稍加阻拦,他们的意识还清不清晰——等到谢子城开始靠在一旁啜泣,她说:“马师兄,现如今情况不清,如果有人要加害朱掌门,可能也是今夜。请你快快回去,周师兄一己之力绝对不够。我们两个留在这里,再想想办法。”
  马晓舟的眼神里除了水光还有一点惊讶,加上被江水反射的月光,竟然显得有些脆弱,“什么?不不,你——”
  “请你放心,先回去,我们两个留在这里,不会有事。明天一早,我们还是在这里见面。”
  马晓舟去后,等足音不闻,她看看倚靠着石壁的谢子城,深吸一口气,“谢师姐,我需要你帮我。”
  谢子城犹在伤心,只是带着浓浓的哭腔“嗯”了一声。
  “那四个弟子的名字,你可知道?”
  “自然,是——”
  “请你念出来,大声些。”她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青色的微光逐渐显现。趁无辜的死者尚未走远,趁这里设置的防护还算新,趁地府同僚们来不曾来,她还可以试一试,只是……
  谢子城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唐棣抢在她问什么出口之前说:“别问,先帮我。”
  于是谢子城在一片青光之中说出那四个弟子的名字,未几淡薄发灰的四个魂魄就来了,飘飘荡荡,可见生前精气消耗殆尽,是短折之相。谢子城想说些什么,为她所阻,她左手把谢子城拦在身后——看上去当然不是恶鬼,但谁知道呢?他们才刚刚去世——右手伸开五指,一边稳定他们的神智一边说话。先是问各是何人,验身无误,再问当日之事,只知道当日四人中有三人站岗,另一人正好回去拿东西,大概站在什么方位还记得,可判断出有人从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出击——“那你呢?”她问那四个,“你是怎么倒下的?”
  那人说回忆不清了,只记得是参加了救援,看见三个师兄弟倒下,想去求援,听见大阵那边一片混乱,然后一道白光,自己就倒下了。
  唐棣又问死前情状,是否有所知,答一开始还模糊有些意识,甚至曾醒来看见其他人,今晚突然感觉再无力气,一命呜呼。
  时间无多,她瞟一眼,趁谢子城转头哭泣的瞬间,给他们每个人身上轻轻按了一个戳记,牛头马面见了自然会好生看待,便放他们走了。
  等到所有的光线消失,谢子城看着唐棣,唐棣也只好坦荡荡地看回去。
  如果她问,如果——
  “唐棣。”谢子城道。唐棣竟然从里面听出一丝畏惧。“你说你从小爱看书,什么都学,是不是还学了些,不该学的东西?”
  唐棣心里大大地松一口气。早知谢子城会理解成她会什么死灵之术——当然这也一样意味着谢子城认为她还是对自己的身世撒谎了——也就无需担心了。
  凡人,她心里轻轻笑了一声,其实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但因为凡人的心,一切又都再糊涂不过。
  “是。”她说。
  “那你能不能,把另外那三位弟子也叫来问问?”
  月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照出每个人的脆弱,和因为这脆弱而产生的非理性。
  “不能。他们已经走了。”
  谢子城眼神垂下去。她看着谢子城,想起马晓舟,仿佛这是一对她曾在衙署堂上见过的夫妇,“对不起。”
  “不,谢谢你。”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冷酷有些可笑,同僚们都是历经风雨而看破,自己呢?
  凌晨时分的江面上,除了汩汩水声,几乎别无其他的声响。既听不清唐棣和谢子城的商量,也听不见唐棣的请求,更听不到蹑手蹑脚的两个男人来了之后极度克制的哭泣,以及最后四人商量好的计策。月亮下去了,天将亮了,人世间又是新的一天。
  “你们两个这么说,是有些道理,但是——”
  唐棣的余光能看见谢子城紧盯着眼前这位那天刚回来的“三师叔”黄振斋、两眼里冒出来的全是紧张和担忧,小臂举起握紧拳头,好像黄振斋要是说一句什么别的话就要伸手去掐去摇一样——自己紧张吗?倒也不。她想他们的计划总归是还有后手的,到时候大可尝试逼任宁与就范,也许她审人审惯了,从不畏惧;就算是见到了据说是蛇妖的贼人那里,她也自信有希望打得过。
  不过谢子城显然不这样想,也许因为还不相信,不愿相信又没法不相信,于是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但是,晓舟和显元,也不能就此摆脱嫌疑。他们都回来了,都有干这件事的能力,都会。”
  “可是三师叔,药粉明明是在——”
  “是归是,但焉知不是谁嫁祸的?”黄振斋回身,走向中药柜。唐棣的目光跟着他,像关注枉死城里不太规矩的魂魄一样关注他的行动——她也怀疑他,怀疑得有限,更相信自己准备充足,反正事已至此,除了谢子城她不怀疑,她大可以对谁都怀疑。二更交二鼓时他们四个商量好了,今天由马周二人引开任宁与,理由是既然任回忆起来了当时的情状,又善于使用罗盘(除了朱君豪,他最会了),就带着他一道去找真凶,顺路接不接她们都是后话。而一旦任宁与离开住处,她们两个就悄悄潜入去搜查任的房间,目的是找到证据,找到了只要来得及就到正门处的广场上去鸣金,拦住他们,然后当面对质;如果来不及,那就约定今天下午在四人之前歇宿的森林见面,到时候如何对质再说。
  一切本来都是顺利的,到了任的房间虽然没有找到赃物(总归没有这样蠢),还是发现了残留的药物。唐棣无法辨别,谢子城不太敢肯定,两个人遂直接往药房去,结果撞见药房失窃、弟子昏迷不醒,而管药房的黄振斋正好出现。
  幸好二人手里的证据真是只有任宁与的房间才有的丝绢手帕和水晶杯,还站在门口不曾进去,不然只怕也要被大怒的黄振斋怀疑。这长得颇像一头雄狮、年纪约五十上下的高大男子先是救治弟子,送走之后拿过她们手里的帕子看了一眼,霎时怒目圆瞪,如同樊哙进了鸿门宴,而她们俩就是项羽。
  现如今除了唐棣展示的“死灵之术”,谢子城把能说的都说了,其倾向和用词在唐棣看来,已经不是陈述事实而是指控任宁与,哪怕谢子城自己不会承认。谁晓得黄振斋竟然说出来这么一堆话?她听了只觉更复杂,按黄振斋的逻辑,如果马晓舟和周显元是内奸,哪怕仅仅是抢劫药房、嫁祸任宁与的肇事之人,为了什么?说不通当然有可能是离奇,但真的太不可解,除非被附身了——她可没闻到味儿。
  由此,她觉得说这话的黄振斋也有点可疑。会不会是这个姓黄的和任宁与联合呢?这样的组合可以毫不费力的弄到毒药,毒死目击证人,但中间浪费的时间和手续也太多了,亦不合理;而且要这样想,小小一个人界的门派,就算是历史悠久的大门派,妖风也未必大了点。
  她看着黄振斋转过身拉开了一个抽屉,心里想着自己要是第一手不出兵器,直接控制黄振斋,能不能控制得住,就看见黄振斋似乎拉动了什么机关,另一个歪歪扭扭一看就卡住了打不来的抽屉径自弹了出来,黄振斋手一伸,捞出一把剑。
  “走吧。”
  “走?”谢子城道。
  “你们不是要拦他们吗?”他整了整衣衫,“一起去。”
  唐棣上去鸣金,让那两人去追。抛开好奇和为枉死者而生的惋惜与不平,她其实愿意置身事外,离这个场景越远越好。她一边敲,一边看见那是兄弟三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转得最快的竟然是任宁与,也许是出于惊讶吧,转过来之后就更惊讶了。而黄振斋高大的身影往那一站,大喊一声叫他站住,唐棣仿佛看见他的身影轻轻抖了一抖。
  哦?
  马周二人在他左右两侧,此时也转过来,假装一无所知,只是立着不动,等到黄振斋上去,马晓舟饶是做戏做全套,还作揖问好,口称“师叔”。黄振斋看也不看,直对着任宁与道,“你说,这是何物!”
  说着便把手帕举起来,阳光下紫棠色的手帕上隐隐可见金色的细线,甚至反光,而那翡翠色粉末留下的污渍就更明显了。
  黄振斋嗓门大,周围的弟子见他这样,全都站在一边侧目以视,站住了不敢离开。任宁与看看手帕,又看看黄振斋,微微皱眉;听见黄振斋唤他上来,还不及动,后面的周显元便推了他一把,这身长八尺的俊俏男子也就认了自己被设局的命,高抬着下巴扁着嘴仿佛怒气冲冲地向站在广场中央的黄振斋走去,“不知我这手帕,何以在师叔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