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隔开?唐棣看去,那堤坝一修,把支流的河水反而推向了无人的此岸,而显然是堤坝修筑方的对岸,河滩暴露,足有个数丈之地。水,鱼,交通要道,统统不要?躲什么?
“咱们去高处看看。”她说,伸出手牵起镜儿,找了一个高大的树,护着镜儿一点一点爬至高处树冠之巅,远望两岸市镇,“看见什么没有?”
“好像——”镜儿伸出手挡住眼睛,“好像有些雾气。”
唐棣闻言笑了,“嗯,什么颜色的雾?”
“嗯……好像没什么别的颜色。”
她看见倒是黄色的,像是沙尘一样,不过镜儿能看见有雾,已属不错。“在什么地方飘着?”
“在村子上面,离地——大约有个十余丈高吧?也没有鸟飞。”
“嗯,好。”
“唐姐姐,那是什么?”
“疫气。”
“是有人病了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她说,“走,咱们先下去。先给你找点东西做点准备。”
赤茯苓,远志,鬼箭羽,石菖蒲,白术,苍术,当归,凡人医家,一定觉得再有人参就更好了。唐棣倒不觉得,她给镜儿预备的辟邪丹不需要补气,因为这医药所生之气,恐怕也阻碍不了疫病之气的入侵,毕竟那不是瘴疬,是疫鬼。
她带着镜儿采了药,在地上小设法阵以保护,再教镜儿一边打坐一边守阵,黄昏时分,见镜儿堪堪可以自保了,这才飞上高空远眺。周围疫病之气横行,远超她想象,看来这世上可不止是刀兵为祸甚烈。黄沙似的疫病之气席卷南北,如同饕餮野兽见什么吃什么,却有几处不曾到,有的是较大的市镇,有的则不过村野小渡口附近的人家——比如路上阻水的那个村子——平常疫病不会如此,平常疫病以人或牲口等活物为传播的媒介,就应该跟着活物走,然而黄雾如此浓烈,相邻的市镇之间反而不互相传播,甚至在显然同一条的交通线上市镇也有例外的,就是一只在驿道上拉货的驴,也不能越过了这里就直接到下一个镇子:这就证明疫病之气不是跟着活物走,在跟着别的什么。
阻了水的,就避免了疫病之气,难道是跟着船走?哪里能去,就去哪里?这样的倒是能解释一些几乎被黄雾所围困的市镇的情况。可是肉眼凡胎,山野村夫,何以有正确的手段阻拦疫鬼?
可以去看看。
不,得去看看。只要……
眼见天际残阳如血,时间不早,她飞身回到地上。离地不远时,镜儿已经感受到她所卷起的风,站起身来仰头看她,“唐姐姐。”
她飘然落地,环视周围,见地上只略有些虫尸,点点头,“不错。”两人便一道打水做饭,吃些唐棣专门给镜儿采的有益修行的瓜果,熬个菌菇的清汤。天色暗得缓慢,镜儿从篝火那头转过脸来问道:“唐姐姐上去可看见了什么?”
她于是把自己见到的样子和猜测一一道来,镜儿听罢道:“所以,那个渡口的村子,是因为害怕此岸的瘟疫,才阻断了水流?”
“可能,不拘他们以为是什么原因,这样做是有效的。”
“我还以为,天底下有时疫,都是什么瘴气呢。唐姐姐,疫鬼是什么样子的?”
“疫鬼啊,有时候长得和平常人差不多,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凡人看不出来,要有修为的人,才能一眼就看出它们是疫鬼。它们有时候是奉天数到人间散播疫病,有时候只是自己自行跑出来作孽。”
“奉天数?”镜儿吃惊道,“那感染瘟疫的人,岂不是天要亡他了?”
“那倒也不是,天数许它们传播瘟疫,就许世人想办法保护自己,许世上的修行之人铲除疫鬼。”
“那既然这样,”镜儿迫不及待,“唐姐姐,我们去看看吧,若有疫鬼,我们也铲除了他们!”刚说完反应过来此中主要的问题可能是自己的实力不足,立即开始解释自己今天学到的本事,加上往日学会的部分,如何够用;往日学得还不精的,如何会做得更好:唐棣只是笑着看镜儿表现,直到镜儿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答应,“我当然愿意带你去,一则你可以见识见识,二则我们可以打听打听。但假如情况太严重,你的法力不足以抵抗了,我们就要离开疫区,绕路也要绕了,你明白吗?”
“明白!”那双眼映着篝火,炯炯有神。
唐棣又带着镜儿在此处歇了两日,教给她一些运气阻挡外界恶煞的法门,眼见她学会了能用了,又用药材煮了俨俨的药水,将蒙面的巾子仔仔细细地浸了一天一夜,这才收拾了东西,沿着河滩继续向北,往离此地最近的市镇去。
作者有话说:
{10}以上出《中国妖怪故事》,张云著,据称引自清朝五十四代天师张继宗的《崆峒问答》。下方故事同。
第十九章
“姑娘好大胆子啊!怕是外乡来的吧?”店主人一边端茶,一边对唐棣道。唐棣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店主又看看旁边的镜儿,口里饶是说着什么“两个小姑娘这个时候还到处走更要千万小心”之类的话,絮絮叨叨地,终于去了。草棚架下的渡口,只听见江水东流。
江水声算是她们自进入疫区以来,听到的最响亮的声音。自那日开始,她们从最近的市镇开始往前走,见瘟疫如兵,被席卷而过的大小市镇尽是十室九空,有时甚至走着走着会遇见骸骨陈于路,无人收尸。镜儿一开始还会被吓一跳,后来渐渐习惯了,甚至开始问唐棣,地府里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我小时候——爷爷还在的时候,听说书讲戏,说地府里如何如何的。”
“和这人间差不多,”唐棣道,“毕竟这人间,这片地方,太惨了。”
“都这样吗?人间,地府?”
“也不完全。”唐棣道,“有时地府不如人间,有时人间不如地府。总有一天,你都会知道的。”
总有一天,这世上的一切,该来到的你都会遇到,如同雨水落在身上。
不过唐棣在路上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肯定是疫鬼,依据某种逻辑,在这片大地传播瘟疫。大凡徒步可以到、也没有什么天堑阻挡的地方,全都不能幸免。相反有些交通要道,因为人为阻拦的存在,反而成了瘟疫中的孤岛。当日两人看见的渡口,依靠阻断水道、门口设卡,而几乎断绝了一切与外界的往来,遂得自保。不过今日这个,她有些看不明白。一江之隔,虽然江水湍急、渡河也无桥,但别无什么阻拦,竟成了这附近的桥头堡,宛若以一己之力把瘟疫挡在对岸。
不如问问,说不定能知道一点附近的情况。她们下一步打算渡过河去附近最大的镇子平阳,平阳情况不为外人所知——实际上,她们也不曾遇见几个人。
她笑着对店主人摇摇手,找店主人要了点吃的,等端上来,又问道:“老丈,这方圆百里,瘟疫横行,怎么偏到你这个地方啥事都没有?”说着还笑笑,“你是不是有什么偏方,吃了有奇效的?”
那店主人笑呵呵地摇手,“姑娘,你这算是问对人了!老朽没有药房给你,倒有奇闻一条,你要听不要?”
奇闻?
“闲来无事,老丈请说。”
“那日,老朽也是和今天这样,坐在渡口摆茶摊儿,帮往来客人们联系船夫来渡江。那时候周围已经开始有瘟疫了,往来的人已经少了许多。然而突然啊,就来了这么一位姑娘。”
“姑娘?”喝茶的唐棣和吃饼的镜儿都定定地看着正讲得兴起的老头。
“嗯!以为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那衣衫上还绣了金线,腰束一条金灿灿的腰带,上面还有一块绿宝石咧!”
唐棣道:“您记得这么清楚?”有些妖专攻魅惑,会给见过的凡人都留下极度深刻的印象。
“是清楚啊!因为这个大姑娘跟别的姑娘也不一样!这位姑娘,老朽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真是太漂亮了,比你还漂亮!就是这位姑娘,救了老朽的命!”
“哦?如何救了您的命?”
“这个姑娘到了渡口,也和你二位一样,坐下,用茶,等船。等着等着,忽然起身问我借纸笔,说有些名字要告诉我。老朽我字也不认得几个,何来的纸笔?那姑娘转转眼睛,笑说那我给你老人家刻下来,废木头可有?老朽就拿了一块木板给她,那姑娘那手指头嘿,别看粉雕玉琢的,往这木头板儿上一摸,字就写下来了!她写完,又教老朽认了这几个名字怎么念。等老朽念会了,便对老朽说,‘老人家,来日会有一群人来渡江,它们举止和样貌都有些奇怪,你可以问问它们的名字,如就是这几个名字,就千万不要放它们过江去!’老朽问为什么,心说要是什么达官显贵,老朽可得罪不起!这姑娘笑着说,‘绝不是,您放心,您要是不让它们渡河,才是大功臣呢!”
“为什么?”镜儿两眼冒着光,仿佛又回到了小孩子,“是不是因为——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