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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60章
  如果心里的想法会直接反映在眼睛里,包括颜色,那么她的眼睛那时候应该是黑色,全部是黑色。
  那里面有怨恨,还有死亡,以及由此产生的某种血恨——恨?
  随着霓衣加入,对方的攻击越来越凶狠,她感觉身体的力量越来越充足,刚才的混沌情绪随之消散,有空余的心思去感受自己的奇怪了。接下然后化解进攻,再顺势还手,舞之蹈之,她一下都没想,全是肢体自行做出的动作。她看得对方眼里的疑惑,自己疑惑更甚。甚至,最后到了空中意欲与老者决战时,她都没有分心去思考老者的招式,所存在所记得意识里,她只是专注地打量老者的面容,试图回忆,试图想起。
  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以不可思议的精准和强大接住了老者的狠辣阴招,还把他打了出去——若不是还有犹疑,大概会追上去再补一两招,让师徒二人无处可逃。
  让他们走不了,于是捆起来,就可以问了。终于可以问了!终于……
  终于?
  有些身影互相重叠,渐渐模糊,她看见霓衣过去使出相当的力量劈碎了法杖,一下子清醒,遂不曾追击,只是愣在原地。
  然后呢?
  然后那老者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就像危落一样,为什么?那话是什么意思?他见过自己?他认识自己?如果说认识,是前世?是我还在长洲镇的时候?还是那个我想不起来的之后?之后的话,认识个人界门派的修行之人还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认识危落?那时候就降服大妖了?会吗?那我是怎么到地府的?
  原来是我,原来的我是谁?
  我会不会真的和凌霞阁有什么关系?会不会当年那个女人就是凌霞阁的弟子?如果她是的话,我是不是也是?我会不会也与什么有关,霓衣说的“那件事”,那件——
  火,燃烧,愤怒,狂热,就要破顶而出了。她难受得闭上眼,又想抗拒这种常见的忍耐动作,因为知道一旦闭上眼,就会让火焰真的烧起来,从自己的颅顶烧穿,让自己被烈火吞没。
  可是不闭上眼又怎么样?也许闭上眼她还能看见些什么。
  “唐棣?”
  她睁开眼,是霓衣,眼前还是她们休息的树林,上有黄鹂松鼠,下有山泉小溪,平静安详,与她刚才的感受分属两个不能共存不能相通的宇宙。
  “你怎么了?”霓衣问,声音低沉轻柔,她为这轻柔抚平了自己浑身的毛发,又为这低沉而转过心神,知道现实比自己混乱的内心更值得关注:“我没事,只是出神罢了,想前世的那些事,想得起来,想不起来的。倒是你,听上去还是很累,你怎么样?”
  那日两人未免陷于刀兵,多少也害怕看到后来的场景,无论是守军逃亡还是城池陷落,既不想让镜儿看,自己也不愿看,便立刻离开府邸、到山洼子接上镜儿,御剑离开了当场。往北飞了不多远又下来。虽然下来走更有被跟踪和发现的危险,但霓衣显然累了,疲惫劳累,脸色都微微发灰,唐棣见了自然不忍,镜儿也说不如下来走、自己体力很足;霓衣本来还要硬撑,唐棣只好说,无极派若是要埋伏我们——假如还没有被打怕的话——一定会在靠近灵石山的地方等着我们,我们不妨慢点去,“路上休养休养,免得我们力气不足。而且说不定晚点去,本来有的埋伏都散了。”
  三人遂晓行夜宿,像是普通的行路之人一样,在山岭间穿梭,专选那些不好走没人走的路,从山脊上望山下,看上去是防备有人剪径,实际上是防备有人跟踪、追杀——两人多少有些吃不定无极派的实力。若说高超绝伦,唐棣的潜力却又总能化险为夷,若说不外如是,他们的确造出了使霓衣费大力气才毁掉的法杖。
  下来走路的当夜,唐棣本来想问问霓衣具体的感觉,好判断受损的情况,没想到霓衣直接睡着了。她在篝火这边看着霓衣的睡颜,顿时觉得周围满山的蟋蟀声都安静了下去,若不是镜儿来问她话,这种安静简直也许持续到地老天荒。
  估计快到浑县地界的早上,醒来看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她便飞上高空观看,见到灵石山属于一个漫长的山脉,山上别无什么妖魔邪佞之气,她们大可从此进山缓行,一边让霓衣休养,一边让她们和镜儿多呆一段时间。
  也许就是最后一段时间。
  从长洲镇到现在,光阴如梭,其实镜儿已经学习了很多。现在凌霞阁近在眼前,就算再有什么波折,兑现对云飞老人的承诺也不成问题。
  也就意味着别离可期。
  谁都知道相聚就必然有别离,但谁又会期待别离呢?
  时间不多,二人在此期间,继续强化镜儿的基本功。从如何打坐调息,纠正偶尔还存在的姿势上的小问题和静心凝神上如何更加专注;到如何吸取灵气,更精细地判别这附近的天地精华哪些可以为我所用哪些又不宜吸收;以及如何登高疾行,除了万仞绝壁,一概可以在五步之内攀上去,硬要在短时间内穿越山脊,也可以一日走出七八十里路——再多,镜儿也还不到那个岁数;还有如何轻身隐匿,藏在大石之后灌木之下,只要权可容身,任是飞鸟走兽还是修行之人,除非法力可观,否则凡间生灵一概无法发现她;甚至包括如何快速反应,人家的攻击快,她也要基本一样快,发挥灵活的优势来躲避抵挡对方的攻击——这是霓衣坚持的,觉得十分有必要,大概觉得人界门派的那些功夫她不放心。唐棣笑她,说你教得太多,万一真去了,露馅也会引起人家怀疑啊,还是把底子扎好,至于具体功夫,就交给凌霞阁去教吧。
  一边如此抓紧最后的时间,一边在森林中小心穿行,不要迷失方向。无极派虽然在法杖之事上目的不良——后来她俩也想起那圆球过,霓衣一时后悔说当时乱了心智,忘记去毁掉那东西,唐棣刚要同意,就想到霓衣破坏一个法杖就受损到如此地步,要毁那圆球还不知道两人要付出什么代价——陆元韦倒是买卖公平,对她们说的全是实话,告诫她们千万小心不要迷失,她们果然差点走错好几次。霓衣总跟在后面,见唐棣向前探险之后折返,不由笑道:“此地果然有些怪异,像是有什么神秘法术禁制,小路方向变幻却难以为人察觉,故意引人迷失。但又不是什么危险的邪恶的法术,所以你我也不察。”
  “邪恶的法术?禁制之术,一定是邪恶的吗?”三人在森林中的一处废墟上休息时,镜儿问道。霓衣答不一定,“也有纯正的。只是这里的非善非恶,非圣非邪,所以几乎看不出来罢了。”
  森林中果然有许多废墟,有房屋地基,也有残垣断壁,造型不一,装饰风格也不同,可见此地有人居住的年代可追溯的相当久远,肯定是灵秀宝地,只是不知为何废弃。那日在石头地基上坐着,镜儿听完霓衣的回答,望着长满杂草的地面,问起灵石山上她们要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凌霞阁到底是什么样子?”
  唐棣听了,叹其早慧。其实她也早已从两人的态度和对她的关注上反应过来了吧?知道要别离,也担心自己的未来,又不能表现那种担心。
  霓衣把原来说的话结合别的回忆重说了一遍。镜儿听完点头,霓衣又笑说起什么“那就无需担心”、“都是姐妹肯定很好”等等安慰的话。她正要插嘴,镜儿忽然道:“那我以后……”
  “嗯?”霓衣轻声道。
  “我以后,还可以用千里传音联系上两位姐姐吗?”
  唐棣笑了,这笑里有些因自己而生的酸涩,也有些为镜儿而生的庆幸,凑上去拉着镜儿的手道:“只要你努力修行,勤加练习,修为上来了,技术熟练了,就可以最终做到千里传音,在哪里都能找到我们。就怕到时候,你长大了,忙啦,不想联系我们了。”
  后一句是玩笑话,但镜儿立刻说不会不会,甚至有些认真神色。一旁的霓衣道:“好好好,但是你也要认真修行,不要因为想传音就贻误学别的东西。”
  其实二人心里都知道,她们一个是魔,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怕镜儿联系多了,某日若被凌霞阁的人发现,反而不好。她们当然不会看不起自己的身份,也比较相信镜儿守口如瓶的能力,只是不太相信人界的门派。
  她们的父母心,只差进入了为了镜儿好、指望镜儿忘掉她们的境地。尤其是霓衣。唐棣看着此刻眼前的霓衣,慈爱温和与疲倦交叠在那张脸上,完全没有棱角,丝毫也不锋利,她没见过,但真好看。
  “我?”霓衣伸了个懒腰,“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许多年——忘了多少年了,也许一两百年?——都没有这样懒过,偶尔懒洋洋一下,还真是舒服啊。”
  她正准备与霓衣闲话几句——这天朗气清得合适说些闲话,时间不多,却又好像突然有了很多时间——霓衣忽然道:“唐棣。”
  “嗯?”
  “我——我有句话想问你。”
  说这话时霓衣的语气不像是往常,既不严肃,也不正式,毫不俏皮,妄谈玩笑,眼神甚至转开去,她见了诧异,只好回以一样的平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