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唐棣对着袁葛蔓咆哮着,用声音都可以吃人的样子。
也许一切都可以回溯到昨天夜里,她答应唐棣的那一瞬间。
当时她听见唐棣的问题一愣,继而笑了,“你之前不也问过,我也说过,这世上的有这本事的,还是你们地府的判官们。你——”
然后她反应过来,上前认真地打量唐棣,“你觉得此地是因为什么冤魂之类才变成这样?”
“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到点蛛丝马迹,来帮我解开这个谜。”
她看得出唐棣并无期待——轻轻摇头,并不直视自己——而她却有了深不可测的恻隐之心。
“我——我知道一种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说这句话时唐棣的眼睛还不像之后那样散发着可怖的耀眼光芒。
“我知道一种阵法,一种咒语,只需要——”转瞬之间她想了很多,继而抛弃了更多,选择了最简单的那个,“你的一滴血,就能找到你在此地的踪迹。”
她又看了看唐棣的眼睛,想找到什么,继而又觉得什么都不需要找。
“你要试试吗?”
这种方法,她学过也试过,还不止一次,能保证肯定有效,美中不足就是阵法有些邪,学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但用的时候并不一定会产生别的影响。
可这是从过往来说。而唐棣,如果也从短暂的过往来判断的话,也和之前那些使用者不一样。
可这是唐棣。
她等待着唐棣的回答,唐棣的眼睛转了转,从那转动的速度看,显然是在认真地思考——“好,那就麻烦你。”
也没有思考多久,还是无比想知道。因为唐棣无比想要知道所以她也想要帮助她弄清楚,也因为这个“无比”而觉得微微酸涩。
也许真是那样。
但她要知道,就让她知道。
事实证明,有的事情说后悔也说不上,说满意就更说不上了。
她点点头,打量四周,又看看月亮,以此确定方位之后,两手一伸,轻轻念咒,稍稍发力,便从周围林地中吸来六块尖锐的石头,继而手持石头、以唐棣为核心,在周围选了距离唐棣等长的五个角把石头扎进土里。放完,再用最后剩下也最锋利的那块石头,在地上划线,将五个角联系在一起,再指向唐棣。
她走到唐棣的面前,掌心向上,石头悬浮而起,随着她口中喃喃不止的咒语来到唐棣的掌心,“你站着,不用说话,用这石头,划一滴指尖血就是了。”
唐棣点点头,认真地注视着石头,认真地拿取,认真地划破指尖,她在唐棣的眼睛里看到的除了认真就是镇静,甚至一点狂热都没有,至少是现在。她知道一般情况下只要这个阵法灵验,那阵中求问的人会很快从冷静变成惊讶,甚至是惊喜,那眼睛里的光彩立刻就变了。只是过往者虽然是魔,却没有唐棣这么大的——
一滴鲜血落地,道道殷红从唐棣脚下向五个角延伸开去,转瞬间整个地上的图形都冒着红光,映照进唐棣的眼睛里,和那里面稍微的不安和怀疑结合为一体,然后唰的一声,变成一道红色的光柱,先是自下而上包裹了唐棣,然后悬浮起来,向西方山脊快速飘去。
唐棣拔腿就跑,霓衣也只好跟着去。她心里本来担心,越跑越快更是叫人着急,多年前偶然学到这一招的时候,她就听人讲过,实际上效果好不好,只看两点:第一,滴血之人在这里到底有没有留下很重的残留痕迹,第二,这滴血是否够好——这么想想这阵法大概是炎魔地里的怪物用的。
而现在看起来,唐棣的血何止是好,简直是特殊。
两人在黑夜里一前一后在山脊上狂奔,速度极快,几乎是往日疾行的两倍,虽未飞到空中却几近足不点地,唐棣几乎没有回头,只是跟着红光走,除了在一处同样寸草不生的宽阔空地上停下打量了片刻,像是在确认。
那一刻她看见唐棣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刚才的冷静了,一点都没有。
末了,两人跟随光柱来到一个山洞。周围寸草不生不说,连土壤也沙化,黑暗里,霓衣甚至怀疑自己可以在天亮之后掘地三尺挖出血来。这地方才像是曾有冤死之人,不然人界没有钓星来祸害,好端端的绝不会如此。
“唐——”
不及喊,原先站在洞口打量石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痕迹的唐棣嗖地一声就钻了进去,她只好也跟进去,见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好随手一捏,唤出点点类似月华的冷光漂浮到洞顶作为照明——眼见着小小光球漂至正中,她看见洞顶似乎有个小洞,兴许是被上面的尘土枯草掩盖所以不透光,但这里风也不小,为何还能盖住?
视线顺着光线下落,看见地上的痕迹和唐棣的背影。唐棣背对着她,站在地上的一个灰黑的圆圈里,正四下打量。那地上的圆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用煤灰画下的圆环,但边缘并不整齐,尖刺也似的角向外散开——她起先还想,这是什么阵法?然后随着光亮发现灰黑的圆圈实际上具有相当的深度,便明白这不是谁画的,这是被劈的。
是雷击导致的,是雷电在地上炸出来的。
如果说是阵法失败,产生雷击,什么阵法会引雷?她倒还真不知道,假如她知道,当初也不会愿意可怜的黎黛为了救玉修冒着在雷击之野被打个魂飞魄散的风险。再说——她看着唐棣的背影,这家伙左看右看,扭头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人界的阵法会引雷?为什么?图什么?红光那么强,引她们来到这山洞,在山洞设阵法,怎么引雷?露天不好吗?
雷击如此精准,就像是专程劈你一个,除非——
她抬头,看见唐棣也抬头,看向山洞之顶,接着是唐棣奋力挥手——使出的法力的光芒已经变得奇怪,一截红一截青,末端还是灰黑色——洞顶霎时尘土飞扬,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来。
她看着唐棣先是仰着头,如同石头雕塑一般,眼也不眨地看着洞口;然后猛地一低头,环视周围地上的痕迹,伸出右手食指像是数数一样数着虚空中也许曾经存在于地上的东西,一二三四五六七,七样东西?
然后指了指自己,自己?
她看见唐棣的双眼猛地睁大,像是被曾发生之事惊吓、吓得后退了一大步,险些站立不稳,几乎靠在洞壁上。
“唐棣!”她忙赶上去,可还没走两步,唐棣就立刻站直了身体,两步抢上来,两手铁爪也似地抓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全是怒火,几乎喷薄而出要灼痛她的皮肤,活像传说中炎魔居住的巢穴。
“走!咱们回去!”唐棣喊道。
“回去?”
“回去!!”唐棣的手死死地捏着她的肩,眼睛里是狂热的流露,指尖上是意志的表达,“袁葛蔓才是害死师姐的凶手!!”
要说那一刻,霓衣是否相信唐棣的说法,她自己也说不好。也许她是相信的,基于一部分的证据和大部分的偏心去相信。第一,唐棣分析了现场和就此想起来的清晰的回忆,照那么说,袁葛蔓的确非常可疑,虽然细究起来唐棣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见证人都被她杀了。第二,唐棣来之前非常清醒,只是因为滴血阵法的缘故露出狂气,见她气息这样充盈,丝毫不像是因为受伤而气力不足记忆混乱的样子,回忆的可信度想必比之前高多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霓衣自己的角度,她也不认为唐棣会是凶手。这一路她来观察唐棣,从唐棣知道师姐已死的悲戚到自责而生的痛苦,甚至那些梦话,桩桩件件哪一个都不能作为唐棣是凶手的证明,反而可以作为唐棣绝无那样的心的解释。
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说唐棣还是与此有关,她也绝不是有意的,绝不是主观上想做的。
霓衣自觉自己只能这样去信,信也没有多大意义,就是不信,她还是会帮助唐棣。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这凌霞阁的山门前,她倒不知应该怎样想了。她们一路上来,毫无阻碍,她自己揣测——唐棣忙着上山一路飞奔,根本不会和她讨论——是因为她抱着唐棣下来的时候遇到了守株待兔的灵剑宗,把人家打退了,加上唐棣对于多年前的往事的回忆,可见那之后的灵剑宗也元气大损,那这一波被打走,也就再也无人了——凌霞阁发现了这一点,自觉没有危险了,也就撤去了保护。等到她们上来,也堂堂正正地就在山门前对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之处。尤其是看那袁葛蔓的脸色,俨然一副“你还敢回来”、心里冒着火手里握着剑就要下来再好好打过的样子。
“袁葛蔓!”唐棣大吼,用手指着对方,言语和姿势都如刀锋一般。
那一边众人站在山门前,姿态也相当强硬,腰板挺得十分直,尤其是袁葛蔓,闻言立刻向前那一步站出来:“唐棣!你还敢回来!我今天——”
“住嘴!”大概因为没有想到唐棣会这样强硬,袁葛蔓被唐棣中气十足地一喊,竟然僵在当场,“袁葛蔓,你之前说,你在沂山玉琼崖是被诸魔所攻击,才失去意识!你说,是被什么人所攻击!长什么样子!用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