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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83章
  她不知道自己越说越有偏执惊悚的表情浮上面颊,只是一意孤行地去想想天劫的恐怖——那不然为什么这一路会这样?这一路走来对于凡人来说可谓人间地狱了——霓衣见了,也有些悚然,不知道是害怕她说的东西,还是害怕她这样的反应,伸出手按着她肩膀,“唐棣。”
  “嗯?”
  她抬头,一双眼依然清澈见底,霓衣见了,长长叹一口气,“我也听好多人说了天劫的事,说实在的,我不在意。既然是‘天’劫,我不过是一个——是三界众生之一而已,我是不可能抵抗它的,只能顺应。既然只能顺应,就等它来了再说。”
  “……”她知道从理性上说是这样没错,但是似乎心底总是有些什么别的蠢蠢欲动,虽然已经不是之前的一股野火,但更坚定,更彻底,更不可撼动了,好像从火变成了石头,变成了会燃烧的石头。
  “唐棣。”霓衣又唤她,她以为是自己出神,连忙说没事,霓衣闻言反而皱眉,“你说没事,这样子也不能算是真的没事。嗯——”
  霓衣深深吸气,她也抬头。
  “咱们还是趁早上路,去找云州看看,你说好吗?”
  其实她无所谓,也想告诉霓衣自己无所谓,可她更清楚,一旦告诉霓衣这一点,霓衣一定会更担心更难过。
  不。
  “好。”
  以前我想为一个人活,结果失败。后来不知道是死是活,一路寻找自己,只找到了伤口。现在何妨为了她?让她开心难道不也是一种报答?即便根本不知道自己还会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一阵风过,吹动周围树梢上宽大青绿的叶片发出沙沙声响,把本来就斑斓的阳光剪得更加细碎。
  这不过是逍遥谷平常的一天,霓衣却觉得此刻是如此的美,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自己也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越来越激烈的恶战,越来越危险的对手,甚至雷击,甚至不得不带着神智不清的唐棣穿越雷击之野——为了唐棣的健康也好为了自己的私心也罢,她想这样做,她情愿承受这种彻骨的伤痛以及雷击对内丹造成损伤,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唐棣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毕竟她很清楚,相比承受这些,她更不愿意也无法承受唐棣的离开。
  她不是无处可去吗?那就到我这里来吧。哪怕她并没有选。
  她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她已经把自己拴在这块石头上了。因为这囚禁她自然拥有了一些快乐和痛苦,而那些快乐使得她能罔顾痛苦。
  此刻和唐棣重新徒步走在静谧美好的森林中,她觉得自己好快活,好幸福,哪怕两个人都有伤,哪怕此去不过是一件平凡的事,哪怕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唐棣最后可能的离开,哪怕——
  哪怕有一千万个哪怕,她这一刻的快活也比一千年的长生更快乐。就让她和她短暂地占有这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上午的光阴,在逍遥谷里过一段安静美好的日子,远离冒险,喘一口气。把彼此从紧张中解脱出来,也从……
  不,她有自己的牢笼。她不断地看着唐棣,从一开始有意去看,到后来变成要刻意地把自己的视线挪回来取下来,可自己的心撕不下来。但一旦粘上去,意识到自己粘上去,想要把唐棣整个人和心融入自己的念头的触角就会不可自抑地触摸到和唐棣的师姐有关的部分,如同摸到尖刺,一触就疼。哪怕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唐棣的心——
  那应该是。
  不,不是。
  不,一定是。
  不,不会的,不是的,她的心有过去就有现在就有未来!
  不!她的心的过去现在都在师姐那里!
  不,不。
  她想听唐棣说往昔,可那些浮光掠影听着听着自己又会难过,从好奇变成害怕,害怕过去决定了现在,现在又决定了未来,她看不见自己的立锥之地,又想对自己说你瞎了。
  可这样的盲目难道不会是别的盲目的暗示吗?
  此刻的自己仿佛站在齐膝深的泥潭里,不知道如何才能脱出。想叫停自己的心意,也不能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既来不及离开,也来不及追上唐棣。既不知如何逃离,也不知道如何前进,只能孱弱地怯懦地,选择卡在这里,等在这里,不进不退,随波逐流,贪溺这些也许不值得也不够甜美的片刻。
  不够?于此刻的自己来说,已经很甜美了。
  就像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像是从盘古的洪荒中醒来般,先有了自己的意识,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躯干的存在,最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双眼。
  眼睁开,视线向前飞去,如同时间起始,从此一往无前,不能回头。
  继而,出现了天地,出现了由高耸的松柏构成的森林,出现了林间小路,出现了清风。咔擦一声,踩断树枝。利啸破空,巨大的黑鸟飞过。从巨大的外形到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颜色,从头到脚处处不详。
  她见过不吉利的鸟,见过不少,连它们的祖宗她都见过,谈不上害怕,只是惧于它们可能造成的种种伤害。毕竟有怜悯之心,怜悯受害者,也怜这飞鸟——她怎么能不怜惜那只鸟呢?
  但在梦里,她感到到了恐惧。好像那不是大大不吉利的飞鸟而已。
  顺着鸟影消失的方向,她看见一轮月亮。仿佛从林间升起的魔影一般,大圆而红,如同白玉吸饱了血,从里到外正殷殷透出来一般。这不对,她想,梦里还有点理智,这是深夜,怎会有如此的月亮?然后月亮罔顾时间的正常速度,高高升起,彻底从树林间挣脱,坦坦荡荡地挂在半空,好坏美丑也无所谓,招摇过市。
  她一看,霎时几乎理智尽失:月亮上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像是被什么巨兽啃了一口,妄佞如毒,从缺口开始蔓延,月亮也变成了邪魔。
  邪魔。
  突然月光的颜色开始变化,时而黄时而红,缺口也开始扩大,像是巨兽刚才留下的口水还能腐蚀,而毛刺刺的边缘像是能伸出长长的触手一般——还没伸出,只是一看就要,将至未至的极端恐怖——她感到了极端的害怕,比第一次见到那疯狂的九头鸟时还要害怕十倍。
  邪魔!
  她开始奔跑,不敢回头,越过横倒的粗大树枝,越过黑色蘑菇一般的灌木丛,越过一切看不清是什么也不能去想是什么的东西,只是跑。
  所有的一切都在追自己,这是一个巨大的口腔,还看不见上下牙在哪里,越看不见自己要被吃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合上这嘴把自己咀嚼吞吃?
  快跑!!
  周围的黑暗向她靠拢,聚合,噫噫啊啊呜呜呃呃的叫声四处响起,她不敢去想、又不能不想这样的声音是从什么样的地方发出来的,枯瘦的胸膛里生长的瘦长腔管,长着尖牙流着血的狼的嘴,通通睁着眼,血红的眼,没有眼的眼眶!
  她越跑越快,梦里的自己已经不是平常的自己了,是那个消失已久、以为已经因为阅历因为勇气因为对伤心的接受而在岁月中死去的自己,年少幼小、无所依靠的自己。
  她一直觉得,再一次无所依靠的时候,因为是自己走的,所以在那一刻就长大了,就告别了过去,告别了一切胆怯和畏惧,告别了一切畏缩和泪水,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谁知道此刻梦中拾回——
  啪!
  突然清脆的一声响,她感觉自己的左臂被拉了一下,应该是一枝树枝断了,按理力量不大,她却几乎被拉了个趔趄,一时方向改变,差点儿撞到一棵大树,扶住树干才勉强站住。
  仰头一看,竟然是一棵柏树。清风一吹,柔软的针叶抚摸在她脸上,如同长辈抚摸小孩的脸。她站起来一回头,想去找刚才拉住自己的那颗树。是几时没有了恐惧也不知道,只是心跳定了,呼吸静了,毫无杂念地转过身去,眼见刚才的来时路,在苍白的月光下显得是如此正常,月光是熟悉的月光,小路是平凡的小路,月亮的倒影映在不远处的巨大湖泊上,连她自己在内,一切都被笼罩在神秘而幽静的蓝色中。
  这是我刚才来的地方吗?她问,自己也无法回答自己,也没有自然地接受这实际的出现。就这样站着,因为蓝色光芒中那永恒的静谧,而不再去想自己是否曾见过这个地方,只是感知到那种熟悉。
  熟悉,嗯。
  月光,嗯。
  蓝色的迷雾,嗯。
  树枝呢?
  在醒来之前,她在梦中唯一有的主要的念头,就是想去找那拉了自己一下的树枝。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到它,但是为什么呢?
  必须要找到它,必须……
  她醒了。
  她想要遗忘这个梦,不能。想要记住,就会好奇,好奇无有解答,如同思念无有止境,缠缠绵绵,最后终于拧了起来,成为一股一股的绳索,从脚底开始,捆住了她。
  除了被捆住手脚有时候无法行动之外,她其实觉得捆起来还挺舒服的。至少,绳子带来了归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