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86章
  简直像是具有意志,具有攻击性,没有眼睛却看得见上面的三个巨人,没有手脚却要卷上来把三人的眼珠子挖出来。
  云州几乎惊得不知所措,霓衣也许还只是觉得疑惑,只有唐棣看见了一种危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她的血所以能预先判断——就在漩涡转得越来越快的时候,她抓住身边两人,喊了一声“后退”,将两人拉开。
  漩涡果然反常地往上卷起,力量之大,把整个水碗都搅炸了,浊水混着锋利的碎片飞溅四方。
  她没看霓衣,也知道霓衣和她一样,正看着云州。云州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诧,似乎眼前的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须臾,他发现了唐棣的目光。唐棣自问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和眼神,因为心里就什么都没想,没想到云州看见她时近乎吓了一跳,如梦初醒般支支吾吾地说起什么“这样的事也是少见”、“不过以前也不是没有”、“都是好久之前了”,让人不知道他是要给自己找补还是拆自己的台。霓衣先看不下去,唤他一声,他看一眼,不回答,叫一声“我还有别的办法”,就跑进屋里去了,留下她们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
  还不及她问完,云州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盘子也似的东西,外面包着一层丝绸——缎面纹样之华丽,和这简朴的小院全然不是一回事。云州着急忙慌地出来,见了二人——在唐棣看来,尤其是见了她的眼睛——之后,反而停了一步,好像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如梦初醒一般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霓衣又轻轻地唤了一声,“云州?”
  “嗯?哦!嗯——刚才,刚才那种情况,以前也有过。那药粉也不是百分之百灵验的,”就像刚才信心十足的人不是他似的,“可能唐姑娘的确特殊,药粉不足以检验!小巫见大巫了!小巫见大巫,嗯……”
  唐棣闻言,也不管这“小巫见大巫”的不合时宜,倒是想问若是“以前也有过”,以前是否也炸了水碗?不过她此刻更关心那绸缎下面的东西,于是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云州,示意他继续。
  “所以、所以——”云州躲开她的目光,对着霓衣道,“我还有这个,不妨——不妨一试。”
  “这个?”霓衣看看他,又看看他那双又细又白的手,并不伸手去接,大概也感知到了云州的不正常,“是什么?”
  唐棣从旁看云州的样子,仿佛无论手臂还是肩膀、脑袋还是心,都闹不清楚这时候该递过去还是藏起来,想递过去不敢,想回去无路——为什么不敢递过来?
  “这是——这是,这是我从别人那里收来的一面镜子。”云州长长地出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一般取下了表面的丝绸,阳光一照,在镜面上竟然反射起道道浑浊的银光。
  是水银镜。
  唐棣看去,只觉这银光本身从未见过,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曾相似……
  “这镜子——?”霓衣问。云州咽一口口水,“据说可以照见——照见——
  照见人?照见鬼?照见?
  “照见原形?”她干脆替他说了。
  云州如落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点头。
  单纯的好奇如同烈焰最边缘蓝色的外焰一样,风吹就摇,诱惑而滚烫,她向云州伸出手去,“拿着照照就行了?”
  云州还是点头,似乎连口水也不敢吞了。
  她接过比脸稍大一些的镜子,对准了自己,仔细往里看去。霎时间,这镜子就像会说话一样,突然开始在她耳边低语,虽然丝毫听不清在说什么,却一直在念叨——要说像过去见到的什么,唐棣真想说这就像枉死城夜里的那些心怀不满的魂魄的低语。
  听得惯了,并不觉得恐怖,甚至可以听着入睡,地府里这声音几乎从不停止。
  “我应该在镜子里看见什么?我的原形吗?”她问,自觉并无语气之起伏,只是个平常的问题——随着提问转身去看云州,竟然发现云州已经退了一步躲在一旁,“嗯?”
  “对,对对,对……”
  嗯?
  她又看回去,心想这镜子是有什么妖异么?
  镜中画面此时立刻起了浓雾,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抹,指尖一触,镜中画面立刻飞快地动起来,云开雾散,里面是一张不断变化的脸,先是唐棣的皮肉,平直眉毛和无表情的眼睛,然后皮肉就消失了,变成骷髅,骷髅又变成了动物——河狸,老虎,豺狼——再又变成种种花朵,一时一半是动物,一半是花朵,或者一半骷髅,一半动物:唐棣又伸手想要画面定住,镜子竟然震动起来,发出嗡嗡声,彻底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了。
  霓衣走过来看了一眼,她也配合转动手腕,给霓衣看了看,然后放下了镜子——以为不过一次平常的失败,不证明什么,毕竟她不可能又是豺狼虎豹又是花草树木还是人皮骷髅。然而云州的视线钉在镜子上,见了镜子里的样子,竟然吓得后退了一步。
  四目对视时,她看见云州满头大汗,一脸惶恐。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更不知道满脸疑惑的自己此刻在他看来,严厉得近乎恐怖。
  第四十三章
  她们在云州那里住下,等他去拿药,一等三日。从第二日清晨开始,不断回想当日情状的唐棣,就开始觉得云州在撒谎。为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倒想知道——但是在撒谎是肯定的,他瞒着自己和霓衣,有什么没说,或许是不敢说?
  当日见了镜子里的东西,云州吓得退了一步,低头想了想,对她打躬作揖,道:“小生自——一千年前,由白桦成人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从未见过……”
  霓衣当时大概觉得情况真的不好,于是问他这样是否要紧,百试百不灵似乎应该是她而非他的问题,云州先说“不妨”,霓衣追问“真的吗”,他又说不出来了,支吾半天,末了才想起之前说的“不知道有不知道的治法”,然后让小药材们负责安顿她们住下休息,说自己要去自己的秘密仓库取药,请她们等等,继而也不问她们的同意,也没有半句客气话,直接走了,几近落荒而逃。
  若非霓衣说云州值得信任,若非她觉得一棵修为不过千年的白桦树精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她都要觉得这是个陷阱了。
  可若说云州真有什么事瞒着她们,什么事呢?思来想去,自从进院子见面以来,云州看自己的样子总带着一些奇怪之处,不是紧张,就是害怕,为什么?自己倒是没看出云州是白桦,他干嘛害怕自己?
  他害怕吗?他当然害怕自己,他那要不是害怕,那是什么?眼神闪躲,言语惶恐,好像生怕被自己瞧出来什么,瞧出来什么又如何?难道她还能杀了他?她是来找他看病的,没看好或者没见效之前怎会对医生不客气?再说了,有霓衣在啊。
  她想到这里,就会去问霓衣,自己之前和云州说这样说那样时,神色是否异常——她自己是不觉得,可自己是看不见自己的脸的,在这里,水里也好镜里也罢,也都没看见。
  “我就没注意你,我都在注意他。”霓衣无奈道,“但我觉得你也没什么奇怪的,后来拿镜子的时候,你看上去甚至挺放松的。滴血的时候,要不是后来情况不好,我看你脸上期待得都要笑出来了。”
  “那——”
  总要有个解释吧?
  “是不是因为——”
  “嗯?”霓衣轻声回应,满脸是温柔的笑。
  美人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能将巨大的猜疑之石顷刻软化。
  “我前世是斧头或刀兵一类的锋利东西,气息不灭,叫他看出来了,所以他害怕我?”
  霓衣大笑起来,“何至于!难道你觉得是哪个上古神仙丢了你,你下凡还成了人了?”
  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说法也的确不智,但别的说法……
  霓衣笑着,在她身边毫不严肃地说着什么“不过他似乎是真有些怕你”、“但这家伙一向有些胆小”之类的话,她听着,似乎也没有在听,至少有一半的心力是在沉溺于霓衣的声音。
  温柔,缓慢,像温水,沉溺其中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也不会想。
  总之,霓衣说,等他回来再说,先治疗。她说好。
  三日后的清晨云州就回来了,二人醒来推开门,看见的是他坐在客厅的小桌边安安静静,手里攥着一个袋子。那副神情,倒更像是她们是主人而他是客了。
  霓衣问候他感谢他,他像个乡下进城投奔富贵亲戚的农民般微笑,视线死死盯住霓衣,压根不看她——不敢看?不想看?其实不敢和不想有什么差别吗?她漫无边际地想着,霓衣走上前玩笑般问云州“所以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云州就打开了口袋。
  一时间,泥屋斗室当真蓬荜生辉,口袋里道道清辉映在霓衣的脸上,更显得那表情惊讶万分。
  “你从哪里弄来这东西?”霓衣道,只是呆立,用手指着,好像有什么禁制,不能亵玩口袋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