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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93章
  “由它们去吧,”她对霓衣道,阻止了霓衣即将脱口而出的戏谑言语。“总比一直害怕强。”
  “我只是想笑笑它们罢了,别山鼠们老不来,它们这样把自己的弦绷得太紧了,到时候没劲儿了。”
  其实唐棣也这样想过,甚至对于自己她也这样说过。可她心中更多的是期待,奇特的期待。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行军布阵,记忆里从未学过。回忆就算不能推及襁褓之中,四五岁总能,记事起到现在她从来没学过,什么兵法,什么阵法,自觉一概不知。所以现在怎么就能了?
  所以是天赋?
  如果真是天赋——不,无论是不是天赋,她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设计对不对。能带领弱小战胜强大,这比带领强大开疆拓土、或者身为强大战胜另一个强大更给她满足感,因为这种行为天然含有心怀苍生的大义凛然。
  就这样又过了十余日,这天中午,两人正准备吃顿丸子做的好饭,突然西南面的岗哨就响起锣声。两人一前一后飞上楼顶,远远见数量更多的山鼠正蜂拥而来,她与霓衣对视一眼,霓衣留下指挥,她则冲锋陷阵。
  从塔楼上跳下直扑敌阵的时候,她开始觉得前所未有的愉快——依然冷静,并且愉快,甚至笑着。
  来啊,让我试试你们的斤两和它们的本事,来啊!
  她抡圆了臂膀,向敌军的先锋挥去。
  霓衣站在塔楼顶上,看着乌泱泱地山鼠涌入谷地,想起第一次交战时自己几乎被这些家伙们淹没的情状,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山鼠了解她,她不怀疑,也觉得按照这些匪徒的精明与作风,早就把自己了解透了,毕竟自己从来不算神秘。它们知道自己天生洁癖,厌恶肮脏,结果却使用那种手段来对付自己,打不过就先恶心你,拖延时间争取突破,顺便再拖来点不知是有法力加持还是抹满了毒药的铁链子——真是上兵伐谋,当时幸好有唐棣。
  但当时她没有一丝余力去关注唐棣,不知道唐棣来救自己的时候是那样打,后来也没看,一切都是事后听旁人说的。再去问唐棣,唐棣说当时只是着急,语气依然镇定,她却听出一种熟悉的、不祥的痴迷劲儿,好像习惯了凶残就不觉得凶残了。所以,她们一道决定,这一次是她指挥,唐棣冲锋。
  如果那天唐棣确实是为了自己而大杀特杀,那只要自己没事,自己不在阵中,唐棣就不至于再发狂了吧?是啊她不知道唐棣是不是在发狂,就像她不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吃了玉屑还发狂的,这一切都超过她预期,她不敢冒险。
  无辜弱者重要,唐棣也重要,天秤的两边她无法选择,只能改变放置的方式让大家平衡。
  她在高楼上指挥,其实只是按照唐棣设计的方式行动,半点差池没有,打着打着看看效果,竟然不错,山鼠竟然一时不能占分毫便宜,甚至推进不动。如果这样的势头能够保持,她就准备喊唐棣了,让她抓几个活口上来,她们审一审就有希望搞清楚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的——
  突然,西北方的岗哨传来疯狂的锣声,她转头看去,那边出现的黑影移动得并不多快,好像一群人在走齐步,不紧不慢,尽着黑衣,手上还拿着武器。
  人?
  她定睛一看,不,那不是人,那是猿。头上的黑色毛发,错不了的尖嘴猴腮,人一样的身量,那是猿族,而且是大军压境。走在前面的那几个,似乎就是猿族的几个小首领,在危落走后,应该就是他们带头。
  危落!她想到这里时,那几个带头的穿着全套华丽凡人衣服、却长着一张毛茸茸的猴脸的首领打老远就认出了正带人狂奔赶来的唐棣,箭也似的目光说着就向唐棣扎过去。
  它们就这样变了,从走路,变成狂奔,从绷住肌肉,变成法力膨胀,有那么两个甚至当场崩开了衣服,露出壮硕的上身,手持武器向唐棣奔来。
  原来,两人的计划是无论如何,除非唐棣倒下、霓衣绝不能下来参战,以防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虽然说不定远在第一次遇到危落的时候唐棣就与它们交手过,但现在霓衣还是害怕此时唐棣打不过,毕竟这里是魔界是它们的地盘,而唐棣一直有伤没有痊愈——
  七八个首领围了上去,个别甚至有唐棣一个半高。瞬间她从楼上就看不见唐棣的身影了。相似的恐惧卷土重来,这一次不是山鼠甚至不是小猴子,把唐棣包围的甚至是巨大的猿。
  不,不不不!
  她正要拔出腰间佩剑,突然那黑乎乎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道金光,只见唐棣挥舞竹节鞭如同挥舞重锤,一时横扫众猿将个个都打得飞起,一时锤击大地震得土石纷飞让众猿无法靠近;转手从地上就势向天空一划、配合脚上几乎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冲刺,将那被冲击波震得无法靠近的壮硕巨猿一鞭子抽到了天上,几乎和霓衣的视线平齐;再跳高,将不知道何处来的金光汇集在鞭头,蓄满了力狠狠砸下——就算有其他的巨猿上来带走受伤的同伴,她也可以用过砸击地面制造震动迫使它们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无法逃脱她的攻击。
  霓衣看得呆了,她从不知道唐棣还有这本事,也许唐棣自己也不知道。她居高临下,只看见唐棣的身上和眼睛里都发出道道金光,白日里也璀璨耀眼,叫人无法几乎盯视。
  这是发狂吗?发狂不应该是金光吧?可这又是什么,是唐棣的本质、原形、真身吗?如果是,那应该是什么?
  思考不及,这十几个首领在唐棣的攻击下竟然纷纷后退,整个军队不知进退,顿失兵锋。霓衣见状,正不知如何指挥间,一声鸟鸣划破天空,一朵黑云自东北方飘来。定睛一看,是群鸟,飞在最前头的那个她认识,在众人之中他最显眼,颜色华丽的衣服就是他美丽羽毛的象征——是彤炜,一只千年未必现世的鹦鹉王。
  群鸟还是如她所预期的来了,它们加入战场也许不能说是彻底的好事,但至少,也许今天就是最后一场恶战了,毕竟彤炜都来了,那些首领想必不是他的对手。
  浑身五颜六色、每种颜色都鲜艳夺目的彤炜率领身后的群鸟俯冲向下,化了形的伸出双手,没化形的只管举起利爪,或将敌人拎到高空再狠狠摔下,或利爪穿心个个堪比游隼,一时间恐怖的尖叫和骨头摔断的声音此起彼伏,混合个别妖鸟尖利的欢庆的叫声,整个谷地如同传说中群魔乱舞祸乱人间的地狱,一时间,计划屠戮他人的,也被他人所屠戮,本意碾压他人,却被他人砍杀如玩物。
  她和彤炜不熟,虽然彼此认识甚至互相开开玩笑,但她心里觉得他们几个鸟族的年轻首领大概都不喜欢她——可能出于和长辈对着干的叛逆,也可能出于简单的嫉妒——她则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虽然对他们的种种为“人”处事有看法甚至有微词,但早已觉得他们和她无关了。
  井水河水,可以一百年不见面的,大可以什么都不关心不知道,也就不在乎。
  但此时此刻,彤炜在她家附近,不断从地上抓起山鼠或者猿猴,一手一只拎到半空,拧断脖子扔下来,杀鸡也不会这样满地血污:她就不能忍了。
  往下一看,尸体就落在小妖身边,甚至随意乱甩,差一点砸到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灵素——灵素已经是浑身腥臭的血,眼睛里只有无限的惊恐。
  吓坏了这些小妖还好说,等一会儿那不知道是什么状态的唐棣受到影响失控的话——
  “彤炜!!!”她喊道。空中的彤炜只是睨了她一眼,压根不打算理她。好像无论她还是这地上花样百出的小妖,都不是他需要在乎的生灵,趴在地上就和土地成为了一体,说话、呼喊乃至尖叫都会被视同沉默。
  “彤炜!!!你给我——”她准备飞出去扑到这鹦鹉王的背上,必要时节制地打一架以控制局势,自诩彤炜她还是打得过的。没想到双脚还不及发力,突然从山鼠的阵中传来阵阵粗糙刺耳的声音,如同某种极度狭窄尖锐的管状乐器被人使尽了力气吹响,又如同锋利的钉耙从粗糙的铁板上划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就像要刺破耳膜,就像要刮穿牙齿,她顿时觉得一阵头疼,连双手的骨头都阵阵发麻发软,几乎失去了全部力量。
  而眼前群鸟听到这声音,不但一样失去了力量,甚至纷纷痛苦得身体扭曲、疯狂尖叫,好像穿入耳朵的声音如果不喊出去就会在体内如刀子般割坏五脏六腑。
  声音不停,众鸟纷纷落地,险些摔断翅膀,霓衣强撑着扶着木头栏杆往下看,看见彤炜摔在地上,鼻子里嘴角边都是鲜血,被自己人连拖带拽地带走了。而唐棣站在另一边,眼中的金色光芒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茫然,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遍野狼藉之中,交战的都退了,只留下这些因家园在此而退无可退的弱者,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看向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场景。
  她定了定神,不再去想这顷刻之间发生的种种,跳下楼去开始收拾残局。时近深夜,收拾得差不多,才唤来众领头的准备开会。先是众妖各自说明自己小小辖区中的受损情况,其次再说打得如何,最后讨论下一步怎么办。最后一步是自由讨论,大家随意发言,一群小妖不改人界庶民一般的本色,立刻开始议论今日群鸟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