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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117章
  可自己是现在的自己吗?现在的自己,是否具有往日的自己的某个部分呢?如果有往日,自己就还是害死师姐的凶手,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再去爱一个人?
  就像是因为无法偿还害死师姐的罪孽,而选择用自己的余生陪葬一般。
  她明白自己是这样想的,明白这样做也许不对,但想这样做。因为无法偿还,也无法遗忘。忘记了过去我还是我自己吗?无法遗忘,就无法抬头向前,沉重的锁链是自己给自己拴在脚上的,让自己无法行动。
  她在地府里听过的熟知的甚至会背诵的劝解之语让她明白,这种想法不好、不对、没有用,但是她做不到。她甚至会想,如果自己还怀有这种想法、这种深深羁绊在过去不知如何放下沉重包袱、甚至不想放下的自暴自弃之心,又怎么能去爱霓衣呢?又怎么去回应霓衣呢?
  如果霓衣心里也有无法缓解的哀伤,自己有能力去治愈这创痛吗?她的手明明被沉重的锁链拉扯着,她想触碰,就能碰到霓衣吗?不会让她看了更难过吗?
  也许自己根本不值得被霓衣爱。自己只值得这一块栓住自己的大石头。
  其实最好是她们不曾相遇吧,不曾因为自己想要寻找前世而相遇在五真山顶元龟派,不曾因为镜儿和瘟疫在山谷最终结伴,不曾因为……
  不曾因为种种已发生,产生如今。因为过去不存在,现在就可以不存在,就更不会有未来。或者时光倒流不可能,此刻也应该——
  “你怎么了?”见她好一阵出神,霓衣忽然问道,脸上一半笑意,一半关切。
  此刻要我躲开,我也不能了,已经分不开了。
  怎么办?
  “没事,有点出神,想别的去了。”她笑着说,努力笑得平常。霓衣把她上下打量一番,未及说什么,其他人来了。
  伴随一阵清风拂过,出现在场地上的是巴蛇和怒特。巴蛇换了一套圆领长袍,外面的宽袍大袖与里面的细瘦身材全不是一回事,唯有纹饰依旧繁复得令人眼花乱;而怒特则一点装饰都没有,一样的麻布青衣,一样的黝黑健壮,也许唯一有的修饰就是从青丝到浓眉再到胡须,都很整齐,随风飘摆起来也整齐。
  巴蛇带了一个侍从,怒特当然谁都没带——想想也是,哪些胖头鱼,谁能离了水?——说说笑笑从风中现身,一见她们,立刻走过来,如关心晚辈的中年妇女一样,长短东西问个不住,霓衣都笑起来,“我们这不是挺好的吗!都到这儿了!”
  巴蛇犹在那里感叹,说自己原来都准备好了派军一战,唐棣不大信,只不过也没必要信或不信。但不及多想或多笑,手腕就被不松不紧地抓住——她一看,对上的是怒特那对温柔沉静的大眼睛,“大人?”
  “嘘。”
  逍遥谷清晨的舒朗阳光下,怒特眼神清亮,几乎在反光,如江水一般。随着笑容浮现,他松开唐棣的手道:“很好很好,恢复得不错,体力武力恢复得都很不错,继续努力。就是有一点,”他那修长粗黑的双指轻轻点着,“把心意定一定就好。”
  把心意定一定?
  唐棣脸上是笑,心里却觉得怒特一语双关,奈何不好追问——难道追问就会得到回答?——突然一阵嘈杂,定睛看去,是一只巨大的金雕,驮着钓星、暮霜和泮林来了。钓星面无表情,眼角露出的睥睨不能算表情,那是她天然的姿态。而那两个就站在她身后,跟也跟在她身后,老老实实如同装饰。唐棣正不知道要不要打个招呼,又想要先等霓衣的表示,就看见刚刚落地的泮林难得目露凶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边上山来的是乌禄带领的猿族和跟在后面蔫头耷脑的山鼠头领。
  泮林看见乌禄没好气她理解,毕竟那天乌禄是扇飞了暮霜之后摁着泮林的脑袋打——就像乌禄身后三个猿族首领里的两个被她狠揍过一样,所以此时此刻它们对她怒目而视她也理解,不恨才怪。
  仇恨的目光如此刺眼,扎得她清醒起来,蓦然想起,对啊,乌禄竟然不怪我抓了危落?
  他总该还是关系自己的族人的,但似乎并不包括危落?
  大家都沉默地落座,最后出现的是阿紫。阿紫上来,先是快步过去和钓星寒暄,宛若几十年不见几百年交情的老姐妹,然后缓缓走回自己的主座去。走得太慢,让唐棣怀疑她想——
  “松泽。”阿紫朗声道,那边上来一个男子,正是两人从巴蛇之地回来时乘狐车来接的那个俊俏青年,蓝白衣服桃花眼,此刻被尊长一喊,立刻恭恭敬敬地鞠躬立住。
  “你到我背后来站着。”阿紫说。众人一愣,继而目光都聚焦在这只漂亮狐狸身上。她们刚才观察,发现其实站在这些大妖背后的都是他们选定的继承人,比如暮霜和泮林。蛇族内部估计还要斗一阵,而怒特不需要继承人,也就光身一个。此时阿紫要松泽过去,可谓一种有意的昭告了。
  有意思,唐棣想,更有意思的是此刻松泽脸上紧张惶惑的表情,该笑不该笑、要笑不敢笑的,一点儿也不像高兴的样子,也不像彻底不想继承的人该有的反感样子。
  他朝她走去,众目睽睽沉默不语,如同一出哑剧。而阿紫一边审视他、用目光监督他,一边朗声道:“你参加的什么什么楼,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那些我不管,随便你如何,但我只你知道,你是一只狐狸,过去是,现在是,未来是,除非你死了,轮回投胎了,否则你最重要、最原本的身份,永远都是一只狐狸。”
  若不是此时松泽抬头用惊愕不解的目光看着阿紫,唐棣和霓衣还不至于这样怀疑。什么楼?什么身份?阿紫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方式公开松泽的另一个身份、从而断绝了他的某一条路?
  哪怕松泽以最快的速度掩藏了自己的震惊,也来不及收回这无声的招认了。
  唐棣正想和转过头来的霓衣讨论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见阿紫恢复柔媚的嗓音喊了一声,“霓衣,你还不去坐下?”
  两人一愣。
  “那是你的座位啊,你代表逍遥谷的小妖们。”阿紫努努嘴,依旧站着。
  霓衣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过去,不太想坐下,唐棣却已经找好了自己的位置,站在那张椅背后,做霓衣的卫士。此时见霓衣不确定的目光,她轻轻唤她一声,微笑着点头。
  “好,那现在会议开始。”
  阿紫人虽坐着,声音却像是直奔苍天又降下来一样,直落在每个人头顶。“我们此番在此聚会,是为了开启未来,绝不是为了翻旧账算血债,我们一定要追求和平,停止征伐,以此为基,寻找未来的路。”
  末尾她放低了声调,听上去难得的低沉。第一个响应这番话的是怒特,“大会主人此言甚为在理,我以为,”那侃侃而谈的语调仿佛他清楚只有自己拥有说这番话的绝对公正的法理上的位置,“此次无必要的战争中,山鼠和猿族是始作俑者。所以,首先,山鼠应该退回故地莽苍山,把占领了的土地都吐出来,还给原先的居民。”
  众人点头,巴蛇接话道:“是,而且还应该保持三百年内不劫掠,作为惩罚。”
  唐棣听了这话,多少觉得有点熟悉,只是这熟悉感来自于人间生活的浮光掠影,事已淡漠人已死,无需再想;只看着山鼠头领跳起来抗议,说他们不抢魔界众生就行了,“我凭什么不能抢外面的?!不抢劫我怎么生活?!”
  一只鼠,就是再高大,说起话来还是尖声,内容还不好听,登时引得众人愤怒,纷纷大骂,要山鼠从此学会用新的办法谋生,不然以后还是一样,“害人不算,迟早把本族全部坑进去!死路一条!”
  山鼠无法反驳,忿忿不平地坐回去,这就算大家达成共识了。
  “好。第二,”阿紫道,“聚居逍遥谷的小妖们,是此次受伤害最重的群体。虽然这是战争必有之祸,但无论是谁的错,不是它们的错,小妖们是无辜的,而富于力量的我们这些大族,应该想办法帮助他们。”
  说罢,环视众人,脸上露出惯常的笑意,道:“我想此中,最麻烦的问题就是钓星的血毒。来之前,我认真翻了翻宫里有的那些典籍旧书,发现还真有办法。先用冰彻透骨的蟹湖之水,灌溉冲洗,把残血洗干净;再用炎魔地的烈焰焚烧余毒,就可以恢复土壤。至于建筑损害,再由各家一道努力修复,左不过是个劳力物力的事,大家以为呢?”
  片刻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暮霜第一个附和,说当然可以,“我们群鸟也愿意参与此事,帮助修复,绝无问题。”
  她看暮霜,自然也看见了钓星那波澜不惊又神秘莫测的表情,很像一条静流水深的大河,听到暮霜的话语时微微挑眉就像河面上微末的波澜,转瞬即逝。
  众人见暮霜代表群鸟自告奋勇,就转头看向霓衣,仿佛在等待她同意。可突然间,身形如同青黑幽灵般的乌禄说话了:“我们猿族,作为始作俑者,承担发动战争的责任,也会退回我们自己的领地,多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占。但是,群鸟也不应该趁机扩大自己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