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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146章
  近来我很少想起要复仇了。于渊继承了理想,经常还来和我报告进展,什么探查结果,什么修炼情况,我不关心,也不想听,她来我还见,后来那些小辈,也不知道从蛋里孵出来才多久,看起来不比狄刑向克它们好看多少,我直接不见,总是以自己还在清修为由,全部拒之门外。
  于渊不疑,只是离去。忠诚可靠,只对我而言。她把我当作我所说所坚持的理论的活着的神像。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我也不信仰。我没有在清修,我只是在发呆。
  有时候是在炎魔地望着荒原发呆,有时候是在青山绿水间望着风景发呆,有时候望着紫色的狐岭,有时候望着悠悠的青牛江,瞬息之间去了很多地方又回来,又去,又回来,其实哪里都没有去。我只是呆在自己心的牢笼里,想,敖幸死了多久了?
  凡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月照一定懂得这个道理,她的心也死了,至少已经行尸走肉,而她明白我的一颗心死了、另一颗心从那颗死了的心里生出来,她要那颗心也死掉。
  其实在海边的那一刻,即便霎时疯狂,对仙界军队、我曾经属于的那个团体挥剑相向,即便那样愤怒那样失控地大开杀戒,那一刻我也知道,敖幸死了,魂飞魄散,那些使得她是她的东西顷刻间逸散天地三界,我根本不用去找,因为根本不可能找到了。
  那一刻我就知道,敖幸死了,我的爱人死了,比一个凡人死掉还要彻底,这困住我的宇宙洪荒,亿万斯年,再也不会有她了。
  然而这几年,我偶尔会想,还有没有这种可能,敖幸的某一部分附在一条鱼、一条蛟、甚至一个蚌、一块巨石上?
  我会不会能找到?
  然而我究竟没有去找,只是这样在不同的地方穿梭,看风景,发呆。
  到这几天,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散发着苍白的光,我明白了,这是我之将死,最后的念头。等到这个念头也丧失,我就可以湮灭了。
  不需要问任何人,我的消失是否和其他的上仙一样是不可回头的湮灭,我清楚我早已超越了上仙,因此只有彻底消失这一条路走。我也愿意如此。
  生命的尽头我所想的还是我死去的爱人。
  我相信我是我,她相信她是她,我相信我的实力,她相信她应该得到美好、得到幸福,并且无罪,那是在哪里错了呢?
  有罪吗?
  有的认为有罪,有的认为无罪,现在想想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就是我在世上占有的时间,做出的事,一番功业,屹立于此,于一些人心中,未来也许发挥影响也会化为尘土,但在此刻我竟然已经不在乎了,我的执念有所成就的此刻已经化为乌有,我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这一生,沉默中有无数个念头,没有一个抓得住,混混沌沌,竟然失去了一切颜色。
  不是有光或者无光,是没有颜色。
  我不知道我做了这么一番事业之后敖幸会怎样想。凡人总说泉下有知,现在竟是两不知,甚至百年之后,想必世上已经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了。
  这样也好,在我遗忘之后,最后留下的是纯粹的遗忘,崭新的开始。
  我还带着那只笛子。在海边的海潮中用泥沙所做的。它只能吹一首曲子,也许明天,我就可以去海边,再吹一次,最后一次。
  不给任何人,不给我,不给她,不给回忆,只在时间中发生,在发生的顷刻,就成为虚无。
  在亿万斯年中你我亦同,生命不过是一番经历,可惜只是我自己,只有这一生,却说不出,到底是快乐,还是悲伤。我想我最终湮灭的那一天,那一刻,那最后存在的光明中,我会回想的,不是和敖幸曾有的一切,无论是在水边的邂逅还是在山巅的许诺、甚至残酷的别离;也不是为了报复为了一舒恶气而做那么多事所历经的艰难,而是那个海边的夜晚,双脚站在冰凉的海水中,想起我一切的获得与失去,想起我永远不可能弥补的损失,哀伤落泪,身躯蜷缩,似乎想要把悲伤卷成包裹收藏。后来太疼了,太难受了,放在海水里已经感觉不到温度的双手抓起一把泥沙,所有的悲伤汇于指尖,笛子就出现了,上面是有卷曲的海浪,而我流着泪,把所有话语所有倾诉都吹成了一首曲子。随着海风,渐渐地就飘散在天地间了。
  我知道它有强大的力量,但那又如何?于我而言,它只是一支思念敖幸的笛子。我自己,也一样。
  随着海风,渐渐地就飘散在天地间。
  外编·柏汜
  月照,我的爱人。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现在在这里,紧紧抱着这西域邪魔——你输了,我得告诉你,它长得不像你想的那样,它甚至没有形象,但是奇丑无比,其恶无比——也被它紧紧抱着,我就要被它吞没了,很快,很快。
  很快我就会被它吞噬,即便此刻我们一起产生的移动已经停下了。也许外面已经产生了新的地表,凭我的印象,我们肯定不在地下了。但有多高呢?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如果你还能告诉我。如果,要不了多久之后,我还能听见你的声音的话。
  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可能处理不干净。因为这话没有把握,我就没有告诉你。你会生气吧?我倒是和棠棣说了。看眼前这样子,是该她来收尾的情况了。
  你生我的气,别生她的气。
  但我没想过“处理不干净”会是这样的不干净,我可能很快就要没有自己的意识了,月照。要是你和我说话,听到的东西很怪异,你不要——你不要难过。
  不要难过。
  我还在这里的。我哪里都不回去。
  我也哪里都去不了。
  因为控制太难,因为我已经被它拖着几乎横扫整片大地,我只能倾尽我剩下的最后的力量,把它困在这里,把自己变成一块封印它的魔咒。它因为拥有一部份的我,所以再不能脱离此地,这个我给我自己施加的封印结界。而我因为拥有一部份的它,也很难再保留自己的清净意识了。
  月照,看来我又说错了,可能你不会和我说话了,因为我可能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我看见连时间都能吞噬的黑暗正在将我包裹,我知道邪魔终究也想要报复我,我封印了它,它就再度封印我。也许在我与它交界的地方,将形成什么新的怪物,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我们将一起在这里沉默着,当彼此的囚徒与看守,看看最后谁能等到最后的那一天。
  但是我相信我会赢的,月照,我相信这一点。因为,第一,刚刚我看见天劫的痕迹,我遥远地看见了坏劫的痕迹。我看见那并不遥远,那是我们重塑天地的机会,而那缝隙就在此处,我可以凭借苍天的强力,一口气连天劫都渡过去,何况这丑恶得连光都吃掉的魔物?
  第二——第二是,我还有棠棣。她会来的,我相信她。我相信她的力量和她的心,我相信她一定会来这里,和我一起完成这件事。
  啊,说到这里你肯定又要像往常那样推我,说好啊,这里等着我,也不是你能干啊,明明还需要别人来帮你,说得好像多能的。
  我——
  月照。
  对不起。
  等到我能和你说话的那一天,不管那是多久之后,我一定会和你说抱歉的。
  我能想象你往日如果遇见一样的事与我说话的情态,就像我也能想象其实今日之后,你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你还把往日情态保留起来好不好?不要抛弃它,我知道很难很难,即便你是月神也很难。
  啊,作为上仙,你是那样活泼。我师傅曾指着我说,你就是调皮,顶调皮,你看看人家月照,月照比你好多少!
  我是这样认识的你,你还记得吗?我记得我说过,可是我……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记得还作不作得数了。
  啊,也许我的记忆都会逐步的消失。我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我不会忘记我们的,月照。我活了两千多年,有一千多年都和你一起度过的,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不会的。我会记得我们如何在月宫里度过千年如一日的相依相偎,也会记得这种平静是如何被乖巧的棠棣所打破,还会记得我逗她玩的时候你总是阻止我,说我是大孩子,简直没有尊长的样子。
  唉,我是她姐姐,我不是她的尊长。就算我比她大几乎一千年,我也不能当她的妈!我是柏,她是郁李!
  但我爱你。因为你说,所以我会按你说的做。
  我总是说我也是诞生于月之清辉,你总是不相信,你说你才是,而我仙界土壤和月之清辉的共同造就的。
  于是我说你更纯粹。然后你笑了。
  月照,没有我在你身边的日子,多笑一笑好吗?
  我已经把剑送回去了。当然我发现我需要把自己的整个人投入进去与之搏杀的时候,我就把它甩出去了,我让它回去找自己的创造者,去找你。它回去了吗?它应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