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章澈来,把轻的箱子给章澈,各种重的支架自己拿,走到楼下,走出老楼,忽然停下,回头一望。
这里有她的成长,有她从青涩到老练的蜕变,也有过她为了自己的原则、为了更多人的利益而坚持的事,有她遇到的麻烦和由此而生的种种责任、由种种责任而遇到的种种麻烦:有些留下了痕迹,或在氛围里、记忆里,或在她身上与心中,有些也跟着她走了,人走,职能走,责任和麻烦一块儿走。
也许生活无非如此,变化演进,兜转不休。然而不变的是,人想要做事,就走到做事的位子上去,不能等待。她始终觉得,自己既然生来有才能,就要积极有为。始终向外,始终照亮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于是她往前走去,心满意足的离开。
章澈当然为祁越高兴,甚至应该说,这种高兴不光是为爱人高兴,也带着感谢,因为祁越总是比她多一个心眼,想到了自己没想到的事情。因为祁越的建议她多做一点事,也许现在不知道会有什么作用,但是也许未来某一天,会成为很关键的影响因素。她相信祁越的眼光,非常相信。
那天周淳拿到了她收集的一切证据,想了一个晚上,凌晨五点给她发微信,说下午和罗毅谈话,就两位男士和她,让她做好准备,“你想做好的一切准备。”醒来她看了看,知道这是让自己主导谈话,于是回了个“好”,别的也不再多问。与周淳说的时候,她一边分析事情的现状一边陈述她目前知道的处理办法。幸亏之前有“监控系统”,数据一导,靠得住的律师一问——天知道祁越怎么会认识这种两臂大花女儿两岁火辣凌厉的律师小姐?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问祁越,你就没对人家动过心思甚至动过手?问我为什么,从色相的角度我都想啊。
说完,周淳沉默了很久,末了说回去想想。她说好。之前她认真设想了如何与罗毅谈话,然后盘给祁越听。祁越听完了笑,说这就是逼宫,“两廊刀斧手——”
她于是打她,“严肃点!”
两人依然在沙发上闹成一团,“哈哈哈哈哈哈我没说错啊!你要强势,你记得,你这个策略可以的,你只要保持仿佛有一群刀斧手弓箭手藏在暗处等你一声令下的强硬,并且最后真把你的刀斧手弓箭手喊出来就行。这种人啊,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就要给他把棺材准备好,像什么武则天来俊臣,‘请君入瓮’是要真有瓮的哟!”
笑声渐消,她已经坐在会议室里,与周淳同侧,背对大门。罗毅进来,坐在对面。罗毅老江湖,一看这警察审讯似的架势就知道事情不对。落座之后反而往后一靠,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她看一眼周淳,周淳没什么表情。她忽然觉得周淳活似张无忌,优柔寡断什么都好,自己虽然不是赵敏,但最好还是给他逼到一个份上去、逼到一条绝路上去,不然,永远有开倒车的可能。
于是她首先对罗毅展示了手机上的录音是开启状态,然后说今天找你来谈什么,怀疑你有什么行为,与哪家哪家孵化单位不清白,收人家的贵重礼物并拿出当时聪明姑娘拍的照片,长期与这些人有私下来往并拿出当时祁越拍的照片。
一边说,一边看对方的表情。罗毅眼睛不小,但是眼珠子转起来,依然有一种小眼睛觊觎他人的感觉,不但显得精于算计、而且城府深深。她以前不觉得,现在看人看多了,有时候也听祁越分析多了,觉得相由心生虽然原话指的不是面相、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应该怎样相处的人也是广泛地存在的,比如罗毅此刻,让你只会想给他提供利益,以交换利益。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她停下她的一阶段进攻,战场布置好了,你来吧,进来踏这地雷阵。
罗毅冷笑一声,视线在两人脸上扫了扫,开口就指责两人这是捕风捉影,“照你们这种说法,你们这种判断,我也好,你也罢,”看着周淳,“咱们去谈以前的合作的时候,是不是都算不当的往来?我们是什么企业,怎么这种话都说起来了?周淳,你说。”
说着,身体前倾,左手手肘往桌上一搁,章澈几乎疑心要是有个条凳他就要把腿搁在凳子上,“想当初,你怎么把我拉进来的?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其实蛮想转过头看周淳的表情,但不便改变姿势好像自己有什么立场和态度上的动摇。何况也许,周淳全无表情,内心翻江倒海,依然面无表情,不是因为无法表达,不是一定要克制,而是因为内心的道德感已经在质问自己,一切情绪,都无法突破自己的责难的高墙。
罗毅应该是了解他的,所以一直翻旧账,把当年的理想主义全部拿出来,一样样摆好,再把今天对现实的妥协一样样摆出来,逐一对比,交叉对比:不止是男人骚包起来就没有女人什么事,男人翻旧账道德上抨击人也是丝毫不差的,何必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得呢。
“罗总,”等到罗毅刚说完什么几近于指责周淳“初心全无”的话、留下一个也许在两个男人看来震耳欲聋的沉默时,她觉得时机不错于是出声打断,“我想澄清一下,我们不是捕风捉影,如果我们只有你和谁见面的证据,我们是不会有动作的。我们有别的证据,比如——”
人名,案情,处罚时间,还未完全认定的涉案金额,“您看。”
原来人的面色变白,是真的可以这样明显的。
变了性质的沉默间,是周淳伸出手,拿起手机,关闭了录音。她偏头一看,看见周淳受伤的表情。
他右手放在桌上,本来似乎想要撑起手肘,又仿佛毫无力气,只好放着。
“罗毅,咱俩认识这些年——”沉默。
“我希望你,能照着我们说得这样处理。这是我们找的一条大家都可以没事的路。事情走到这一步,我觉得没有谁想谁不想,我们只是只有这条路走。你可以吗?”
沉默。
然后那边点了点头。
“谢谢。”
她刚想拿起录音继续,周淳伸手阻止了一下,“你说得那些话,我听见了。我想说一句,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有理想,我不认为我每一步都是按照那种设想走的,但我从来没有遗忘我的目标,我永远朝着它前进。有的时候我是在走弯路,我知道,我要的不是路上都那么漂亮,我要结果,我要那个最好的结果。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和努力,最后得到好的结果,绕路可以,我绝不放弃。”
她看着罗毅,罗毅看了看周淳,眼神又移开去。
“现在看来,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而你从来没有认同。”
说完,他拿起手机,打开录音,示意她继续。
等到说完,等到罗毅我认同有些不当的事情发生并且愿意接受这样那样,等到先是罗毅后是周淳离开会议室,她才把录音笔从自己西装袖口里拿出来,按下关闭。
哪怕并不应该,她想,正如祁越说的,有比没有好,否则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也别相信谁是真君子,不好说的。
总有太多的事情,在男人那里,不如他们所谓的尊严和面子重要。
第六十六章
祁越病了,从周四下午开始就在家躺着。到了周五,也没有什么好转的架势。据她自己说,周四上午坐在办公室,整个人面前有五个制度、两个招标、二十个人的微信对话没有回复,但人非常疲倦、发冷、头晕脑胀。
不是没有想要工作的动力,而是那种头晕,她觉得自己真的一点都坚持不了了。
想必是阳了,回来的时候说。章澈其实不忙,但是祁越总是怕她忙,所以只是给她发了条信息——大概也不觉得自己这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就这么自顾自请了病假晕乎乎地开车回家——她呢?干脆忙到忘记看手机,是先发现手环没电、才发现没看手机光顾着审核材料,已经下午四点。
唰唰唰干完事,一边回去一边给祁越打电话,祁越那边还接,声音略低而疲惫,但还有来有回地和她讨论了晚上吃什么。
我叫外卖,你别麻烦。她说。
火锅。祁越说。
火锅外卖?
昨天洗好的菜还放着呢,放到明天就坏了。
她说好,当然好,几乎觉得那时祁越说话的声音简直和放到明天整个蔫下去的生菜叶子一样。
祁越当晚八点半就吃了药睡着了。她一开始就想请假不去,祁越说不要为了我耽误你。她忽然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双关,几乎要下意识地说一句“我已经一辈子耽误在你这儿了”,但是忍住,先把困得冒泡的祁越安顿下去睡,然后自己盘算一圈,觉得还是请假不去。
不然还找不到理由呢,明天他们要开的会,说来和自己也无关系,让律师和财务总监还有周淳去慢慢扯吧,横竖合规的问题和法律的问题自己掰扯不过他们当中任何人,乐得跑掉。
当然更乐得在家照顾病号,遂一道睡到九点半,她先醒来,很久不做早餐,今天难得重操旧业。这段日子以来不是赖床就是像个树懒一样挂在祁越背后看祁越做饭,找到东西不难,做好也不难,就是用心太多,生怕给祁越的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