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峰回路转在这里?
“那不都是八九点了吗嘛?你怎么——”
“婚宴加班啊,日常生活!”祁越坐直身体,“你是不知道那天那个婚宴,简直乱来,论危险我都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乱拉电线,就从我们羊毛地毯上过,会场检查的时候我们看了都害怕,和婚庆说‘你们这是打算和宾客同归于尽’么?结果一开场……”
好像触发了祁越的吐槽开关,好一会儿都是祁越在说她在听,或者说祁越在表达各种花样不脏但骂人的话、而她在笑,“每次我都不理解,为什么,啊,非要仪式的过程中上冷菜,很多人就吃起来了啊!那搞的,下面捧杯,筷子勺子响,新人的仪式简直像卖艺一样!”
这下她真的笑出声来,笑了几个“哈哈哈”,数不过来。
“唉,不过服务了这么多次,每次看到新人随着俗气的司仪说那些话,倒都能看出来他们的真诚。发誓的那一刻是相爱的,这也很好了。”
“哦?”她好像在这样的话语里听到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趁着祁越喝咖啡,她想了想道:“这么说,这是你在婚宴最——关注的东西?”
满嘴咖啡的祁越摇摇头,“不,我们只关注一件事。”
那口气,活像什么伟大强势的董事长对ceo说什么高瞻远瞩的指导。
“那就是,把菜都给我吃完!!真是的,不要浪费啊!!”
说罢,她开心的笑,祁越摇头苦笑,继续骂骂咧咧,十分苦大仇深似的。
结婚,婚礼,她一边笑一边想起,自己上一次参加婚礼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好几年也没有新的朋友结婚。印象最深,还是唐蕾的婚礼。那还不是薛澜那样,因为薛澜是退市,唐蕾是敲钟,所以对薛澜她更多的是惋惜,而对唐蕾都是赞许。只是现在……
“唉。”
“嗯?”
“我在想,我,”她看见祁越眼睛里的关心,怎么就分毫不差地看见了抓住了?因为祁越不闪躲,也不避忌?“我想起我一个朋友,最近的事情。她老公创业老是失败,鉴于她算是创业的合作伙伴,她知道得比较多,和我说的时候,听起来也比较难过。”
我应该——
“老是失败?创业在哪个行业啊?”
聪明人知道不问家事。
“那可就多了。”
第八章
“那可就多了。”
这几个字一出口,好像有了回答。虽然回不回答有什么区别呢?答案一早是有的,唐蕾夫妇二人选什么什么就是回答,直到或许有的某一天两个人决定彻底分开。
但她还是想和祁越说,不是因为谈资,至少不止是。她想和祁越倾诉这一切,觉得也许告诉了祁越会听到些别的不同的说法,有点像盲目的炼金术士,自己没有清晰的配方,但有一腔热忱,对锅里会炼制出来的东西充满了期待。
她和祁越说唐蕾当年是如何认识那位男士,事实如此,当年嫁给对方绝对有创业热忱的加成,然后就此就绕过婚姻与爱情,说一开始创业的时候遇到的是融资困难、男士一度想要all in,但还是保持住理智,缩减规模,形势不好不亏不赚出来,换一个赛道又开始,
“以为换赛道就可以解决问题?”祁越从咖啡杯沿上望过来。
她说是啊,心里觉得这话和唐蕾骂的真像,继续说后来怎么一个进入陌生行业还是按照原有方式操作,结果人少了事多了资源少了方式错了,种种结合在一起,这次又失败了。“但是失败的时候,骆驼稻草是没钱,至少是被他太太控制的不准投入那么多,所以他就一直非要觉得不是别的错,是钱的问题,是融资困难,不是他的管理问题,于是周而复始地又进入下一个行业开始,还是一样,一样的套路,一样的开始和失败,原先跟着他的人都走了,觉得这样不是个事,他自己还不觉得……”
说着说着她都觉得可笑起来,原来简化一下,根本是西西弗斯。问题是对方不觉得自己徒劳、不觉得自己没进步,只是选错了石头,只是——
“你朋友的这位,先生,是不是觉得,”祁越放下咖啡杯,饶有兴趣地轻轻搓着手掌,眼睛却认认真真地望着她,“都是别人的错,不是自己的错,自己永远没有错?”
这答案很残酷,她不敢马上说是或者否。祁越也没有追问,笑笑道:“不过商业世界,自打有了互联网,抛开它自己当年的泡沫不说,许多事情在技术的加持之下进步是快了,生命周期也就变短了,方生方死的。都不说别的行业,就说我们这行。疫情期间,一家开始拯救餐饮,外卖打包用很好的盒子,出名了——出名不见得火,这几年赔本赚吆喝的事情很多地方也没少做——立刻有人抄,立刻家家做,很快就从行业的先进做法变成了行业的一般做法。又比如说,疫情期间,搞抖音直播,渐渐直播就多了,疫情过去了还在使劲儿直播,也不是说一定不对,但是显然也已经过了大家全部去抢下沉市场的时候,下沉市场能挣多少钱啊?一家发庸俗视频,在大堂跳舞、跳什么科目三的,结果家家都去,也不在乎自己的大堂合适不合适、品牌什么定位——”
祁越一边说,她一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记忆里有的那些所谓“劲舞”的样子,又想象了一下在调高七八米、悬挂水晶灯的华丽酒店大堂里穿着西装的人跳舞的样子,呃啊……
“所以我现在觉得,很多事情压根构不成所谓‘赛道’,大家一窝蜂上的叫烂大街,叫看热闹。互联网形成产业之后,从业者自己也好,媒体也罢,喜欢造新名词或者把名词赋予新意涵,这样就显得自己是独创,以为自己是盘古了!然后就有人服膺这个新宗教,其实呢?宗教不宗教异端不异端,根本是一种幻觉。还不如北欧传统什么五旬节烧巨型稻草人,至少那个稻草人是真的。商业的逻辑不就是‘需求‘和‘复购’,此外有什么?没有,说有其他都是在自欺欺人。”
章澈听得愉快,内心里也感谢祁越替自己骂人。
“不过说到这——”
“嗯?”她既捕捉到祁越迅速地瞟了自己一眼,快速打量了自己的神色,也捕捉到对方言语里的转换。
“创业者的性格缺点会在创业的时候很快爆发。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她在那家公司的老板就是这样。说起来还是技术初创咧,规模也小,年年领着小微的补助。本来一切好好的,老板就是要折腾。一会儿要增加这么小的企业根本不需要的管理制度,觉得好像一切都是内控的问题,不是他自己的决策问题,一会儿又觉得转不下去了,只是凭感觉觉得公司倒了,既不分析现有的资金周转,也不考虑未来的营收怎么扩大,简直是st还没戴上呢就要退市——”
她几乎笑出声来,逗得祁越也笑了,“我朋友跟我吐槽了两三年了,我们现在朋友圈子里公认的一点,就是一切问题都是她老板的问题,整个企业的其他地方,都没问题。哪怕算上是我朋友会有偏颇的视角,也是这个结论!”
她笑,祁越也笑,前后端起咖啡,还剩一半,幸好天气不冷,咖啡尚温热。她单口相声听得愉快,先放下咖啡杯时,思维依然活泛,直接问道,“男的?”
“那是!很多男人都是事儿妈!”
就此,话题彻底走向吐槽男人,祁越吐槽周围同事,她吐槽那些合伙人,谁也停不下来,互相插话,互相打断,互相发出“真的真的”“就是就是”之类的赞许,甚至中途抓住服务生为彼此又点了一杯别的,只为了治疗口渴,完全忘记了周围与时间,只是投入地往篝火里增加柴火,没完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大狗,从祁越的背后发出一声相当有震慑力的狗叫,让双方的微微有些停滞的话头同时被打断,两人都望过去,又一道收回视线,如梦初醒地望着彼此。
都想问对方想说什么、想怎么样,结果异口同声:
“你打算——”
然后立刻礼貌地改为,
“你先说——”
这就是她们相识以来第一次扮演笨蛋情侣了。
两人各自笑笑,章澈问祁越后面有没有安排,祁越说啥事都没有,“今天出来本来没有带脑子的。”
章澈听了竟然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祁越见了不解,“笑什么啊。”
“笑你的说法。”其实也不知道触碰到自己的什么笑点,就是止不住地觉得好笑,好像祁越这种人怎么会不带脑子出来呢?好吧就算是她自嘲——
“哦——我还是很庆幸自己没有带脑子的。”
她报以玩笑但诧异的目光。
“不然找不到你,目的性就太强了,自我沉浸。”
这话似甜非甜的,她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何况往下干什么去?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喝咖啡,心脏也受不了啊。
“诶,对了,你想不想——”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