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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喜相逢 > 第53章
  被领导叫去一起参会,路上当然会问什么会、去干嘛,至少有个大概意识,桌上万一被无端cue到,也知道自己的立场在哪里——有时候,她甚至会多揣测几步,往前往后往帷幕的深处去想,这是谁的意愿?那些拍板的人,有没有谁是不愿意但被迫愿意的?一个领导班子,对外可能一致,对内彼此之间不撕破脸、那么吵架就交给手下人们去吵架,甚或撸起袖子亲自下场,对最适合欺负的人发火。
  人性而已,能克制住或者说能直接对等发火甚至向上抵抗的人不多(比如她,生来脾气强硬),但是挥刀向弱者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比如很多人)。
  刚坐下,刚要开始记笔记,手机就开始震,这家学校的、那家学生的、其他部门的,七七八八的事情这时候反而都上来了。一边悄悄回复,一边拿着笔纪录,再分出一颗心去思考领导们说的东西,真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真有三头六臂,她能把这些活做到极好,但到那个时候,想必会给自己安排两个三头六臂也干不完的事情:有的人出类拔萃,其余人太过平庸,为了整体利益,最后结局就是鞭打快牛。
  不然?不然就得她做领导,蘸辣椒水的皮鞭子就往身上和心里抽,抽到符合要求位置。
  作为一个hr,她别有一种hr视角的效能观:所谓强人所难,也无非把不辞退不辞职当作底线,只要能做到“干不好你就走”,那也就不存在强人所难这一点,水往低处流,你给我滚。
  hr的观点往往是不讨喜的,组织内不讨喜,组织外也一样,内外都觉得hr会直通老板、会和老板酱酱酿酿地告状,外部的还觉得hr撒谎,内部的就更糟糕——你撒谎是撒谎,实话比撒谎还不如。
  比如此刻。
  她手里有一份自家领导和大领导协商之后写出来的初步方案。她的领导基于那份古早的编制,按照现在实际上的市场形势和岗位变化——实际上某些岗位已经不复存在,设岗二十年,最近十年都没有这个人了——对一些岗位进行了合并,有些业务也不再存在(比如真的没有内置烟酒店了,也不给卖好烟了)、多余的人早就疏散到各部门去,那么这样的编制也要删除(本来你也不需要的啊):事实性地做到了职能不变、人员缩减。
  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这么做要过的第一关,就是这个都是各部门负责人坐在这里吵架的会。
  长桌一个,长侧这边坐领导,那边坐部门总监们,短侧、西式餐桌上应该倍当作主人座的位置上,坐着她和领导。这可就太好了,适合被讨伐。
  先是客房开始,反对缩减他们的几个保洁阿姨(行内,管这岗位叫“pa”,public area),理由是疫情已经结束了、业务量恢复了,他们的工区也很大,少这俩人做不过来。她心说数一数其实被砍掉的那三个正好就是所谓“上晚班”然后快乐地在室内公共区域的椅子上打瞌睡的三个,要说完全砍不掉那绝不可能,回去查一查说不定合同都要到期了不续约就好了啊。
  领导和她心有灵犀,直接予以“迎头痛击”,坚决执行枪打出头鸟的策略,你敢第一个冒头我就敢打。一番话堵得房务总监先是紧闭着嘴无话可说、后来拍案而起,说旺季得时候我要抽调人手去支援客房!别说公共区域卫生,就连客用区域都搞不定!
  都是女性,房务总监高一截壮一圈,喊起来的确气势汹汹。自家领导忍了忍,说旺季临时用工以临时用工的形式解决,不能长期设置岗位,“这是浪费钱!”然后又说你谈不下来我们谈,反正可以不续约处理。
  挣钱的最不喜欢抠成本的,除非两种职能一个人承担。双线管控,她想,这样是最好的,一边管收入,一边管成本,两头都是红线,必须非常小心——
  下一个换成餐饮总监,拒不谈成本,先说业务量,然后数需要多少人。她正在想核定餐饮部人手实际上是个工作动线的问题,最短最快可以怎么工作,然后再算人头。其实像餐饮这种行业,一旦闲下来无所事事,无论是厨子抽烟还是传菜说笑,那都不对,都是人力资源的浪费。
  毕竟,餐饮的人力太多了。而且原材料成本很多时候是浮动成本,人力成本恰恰是固定成本,肯定要把死活都要给的十几万工钱发挥到价值最大。
  她觉得博弈的思路应该是说固定成本问题,以餐饮部的毛利润为“要挟”,争取把最难啃的骨头先拉成自己的朋友,朋友不成至少也要是一个战壕里的,一个战壕不成至少不要敌对——
  她领导张嘴,说的是餐饮部服务质量差。唉!
  谁都知道有时候服务行业干多了容易出现狗眼看人低综合征,但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她作为偶尔参加一线服务的人和经常性的消费者,深深知道有些消费者就是智障和人渣,所谓不好,无非是逢迎得不符合设想,要你拍马屁,左边屁股,拍到右边都不行。
  怎么着您肚子里有房卖啊?送我们一套行不行啊?不然我们也变不了蛔虫啊。
  她看了一眼说完话的自家领导,发现领导用谨慎的求助的眼神看向大老板。
  哦。
  然而大老板没说话,在短暂的时间里,只是用自己的沉默填满了时间。
  这下好了。
  于是后来大家如何用相似的手段攻讦她俩、领导如何疲于应付地回答和反击,都不再重要,甚至最后吵得凶了,纷纷说出各种“如果你要这样就这样、结果你承担”“我承担就我承担”之类的无用气话。等到最后,大领导才勉强出来拉个架,拉完了说,各部门回去整理自己的需求,人力资源回去收集意见反馈,整理再做一个。
  散会回去的路上,她知道,想自家领导也知道,不是大老板气馁,她们只是被卖了。也没辙,hr嘛,手上是白手套,背上是锅。
  出电梯的时候她看四下无人,和自家领导说起整个事情,“主要是领导——”
  她其实想安抚这位脸上满是受伤表情的瘦削女士,没想到领导打断她:
  “领导就让我来!”也就不用再说了,都明白。她只好拍了拍对方骨节分明的脊背。
  没想到一进办公室,瘦削的女士突然说,“你负责收集各部门的意见,拿他们的意见,和现在有的岗位编制做对比。”
  她说好,领导:“明天我们就去汇报。”
  她看看表,行吧,一下午吵架,距离下班此时不到四十分钟。
  照这种形式,俩月的加班都有了。人啊,不就是伴随着这些破烂玩意在一起生活,还要生活得快乐、尽自己小小的努力、追求自己小小的幸福。
  第三十三章
  春天一夜之间就来了。暖风一吹,小区的桃花竟然都不争气的开了——觉得人家不争气,是因为章澈总觉得桃花艳而不自持,一阵风吹暖和了就开花,就像被人哄了两句就心花怒放七情上脸。
  哦,可不这样又如何?人家花不开的时候,又要说人家傲。
  其实她喜欢桂花,温度到了就开,说香就香,不需要你看见花朵然后鉴赏夸奖,只是等待气温、等待秋高,“金风玉露一相逢”——
  连着几天回家,走过烂漫桃花,她总有很多遐思。想着想着归根到底,结论无外乎不浪漫地觉得人类就是话多,实际上人家植物不就是被气温给骗了?气温骗人还不是你们人类干的好事?或者浪漫地想,其实桃花永远都是女人内心永远有的小女人、小姑娘,需要被哄、需要被爱,需要这种沉浸在爱里时恣意盛放、美丽而不在意地温柔地抚慰对方和自己的幸福。
  桃花开了,她心情很好,她想起自己一直有个理想,就是和爱人一起赏四时花草。看春天漫山遍野的花,看夏天的荷塘,再行走于金秋的桂花和冬月腊梅的芬芳里。世界是美的,因为季节轮转。而四时美景,一个人看总不如与恋人一道来得可爱可亲。
  她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似乎发生时总有美中不足,现在想来,这些不足还污糟了整体的颜色。她明白一直好的事情不存在,就像一直增长的经济不存在,无论量子还是玄学层面,冥冥之中万事守恒。除非一直努力维护,像马克思的价值曲线,上下变化不休,唯求不要偏离太多罢了。
  长期的美好的亲密关系真存在吗?春天了,她总是思考这些不大不小的问题,人的努力,真的可以维护一段关系吗?也许ai、算法、机器离取代人还太遥远,因为人类太复杂、太不可控。至少它们无法模拟一个男人的大脑里怎么几个突触信号改变就出现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又是哪几个突触一交换又可以让一个女人觉得她的男人顷刻就靠不住了。
  大家的心都是海底针,因为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海有多深、冰山又有多重。
  比如这天,此刻,又坐在李玉霏家的漂亮客厅里,却只有愁苦的主人在。当初见面时,虽然她心里觉得叫那男孩是男主人还不到时候,但她期待着那一天,她甚至期待着看见他不断成熟、更加英俊之后,依然忠诚地守在李玉霏身边的画面。人们都喜欢《神雕侠侣》,哪怕没有桀骜不驯如杨过、遗世独立如小龙女,逾越一般认知和礼教的真爱也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