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有救生员证,她一点不怀疑他会成为某家企业的香饽饽,大家都需要啊!而且她也不怀疑他能救人,她一看就能看出他身上那种粗糙憨直的气质,他还有热血,哪怕不多,哪怕会有些不知好歹,但至少还知道是非,现在。
现在。
未来她就不敢说了,因为他没有做选择的能力,不光是知识见识,还有由知识见识堆起来但又不完全取决于之的价值观。这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走向错误的地方。她曾费劲儿地招了两个帅小伙,其中一个后来被某个来吃饭的老板带走了。她以前以为是个男老板,还觉得幸好是男的,至少概率不大,后来听说是女的,知道心思大概不正,再后来就知道和老板掰了,不知道流落何方,再再后来,固然收到了问还能不能回来的询问,但时机已经错过了。一开始留下来,现在不知道如何重用。去了,也许离开本身不能算错,但是因为那样的原因离开——假如猜得不错的话——你还是没有于一线城市竞争的能力,一旦失去易腐的原初起因,又怎么办呢?
他们都缺乏做选择的能力,缺乏尽量全面地衡量事情的利弊和延迟满足的能力。
这孩子以后恐怕只能看自己命好不好、有没有贵人了,不像自己——
自己能有今天,应该综合地说,是家里好,也是自己努力,二者缺一不可。如鱼塘里有许多食物,但能否吃成大鱼也看自己。她自问要成为娇娇小姐也无不可,可她是她父亲的女儿,性格十成像父亲的强势,当然也十成像母亲的善良,剩下就是从不太聪明到一直努力广泛阅读、自觉不自觉地吸收,逐渐变得聪明,甚至很聪明。知道自己需要了解什么,也具有了解的能力,还有最重要的——充足乃至于满溢的好奇心。
而这些孩子,他们不知道自己要了解许多东西,停留在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最底层境界里。身边也极度缺乏能不带或者少带恶意、以恰当的方式告诉他们这一切的人。所以这不就映衬了张某峰的价值?或者侧面说,她也是此人的出现的收益者,因为他不光向不了解这一切的人展示了他们渴求但不好提问的有关世界和社会运行的知识,也向了解这一切但不了解这个群体的人比如她自己展示了沉默的底层。
她过去还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甚至还有这么多人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走出书斋”。
见识是昂贵的,张某峰用一个便捷便宜的方式给别人带去了一些需要累积见识、自我提炼才能得到的东西,这样做有好有坏,好的是便宜直接,坏的是,拾人牙慧的坏处就是吃不到好,只吃到别人咀嚼过的东西,别人的“口水”就是别人的偏见,真相未必如此,真实也许都是小马过河。
她知道自己深受知识的诅咒,总是带有专家偏见,而且因为知道得东西多,脑子转得快,有时候反感等待和体谅,在知识上缺乏包容,现在渐渐开始越来越不能想象“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是什么生活。新的世界当然更广阔美好,但——
感谢章澈的出现。如果不是自己遇到了爱人,自己应该会在孤高的云雾里继续攀爬。当然看见群星,可是没有人一起分享的星空多少有些寂寥。
而章澈不但可以分享,也一样富于知识,如同另一个广阔的世界——这或许就是她在等待的另一半。
另一半世界,另一半人生。
想到这里,她给章澈发去消息,问晚上想吃什么,然后趁着春光好而人流渐渐稀少,走到操场那一头去和熟悉的同行聊天,和不熟悉的同行social社交,讨论招人不易、小孩难哄、哄与骗的真实界限和心理界限、以及永远的结论:工作难做。然后早早收摊,为了不返岗,送一个同行回去,转头就去接章澈。
早点下班,就可以一起买菜。
章澈一上车,落座,先问她招人怎么样,她说了一遍,章澈立刻顺手接过话茬,说自己也一样,“人的工作就是难做。”
“哟,你今天遇到什么了,开始体谅我们hr啦?”
她每天皮一皮才会开心,章澈懂,立刻“赏”她一个轻轻的巴掌,“我难道不是半个hr?”
然后不等她继续皮,正经问道,“你还要去学校招人不?”
“要啊,目测各大院校全要去。怎么?”
“帮我看一个?”
第五十一章
“帮我看一个?”
望着祁越好奇又玩味的表情,她笑了,“我真要你帮我看一个好苗子,我保证好好用,足够好就留下来,最好能留下来。因为我一下子有两个手下离职,实在是没办法了。”
说话间她的笑容变得无奈,而祁越的表情变得认真,身体也倾过来。她见了这样子,倒不觉得自己得了便宜,反而是心生怜悯。她太知道假如自己表现出一分忧虑,祁越就有可能升级出五分,哪怕面上不动神色。而假如自己再撒个娇,眼前这强大聪颖的人将顷刻成为一块豆腐。
“我相信你。”
与其撒娇,与其表达自己的忧虑,不如以表达信任的方式把事情交给祁越,也不要增加她的担忧,不要把她引导到承担多余的情绪负担的方向。
祁越低头笑了笑,“你这是真相信我,还是哄我?”
“我信你,我真相信你,”正好红灯,她转过去一手搂着祁越的脖子,一手抚摸爱人的鬓发——照祁越标准是该剪了,但在她看来刚刚好,发质柔软细密,有少年的温和——“你看人眼光非常犀利,非常sharp。”
祁越被搂着脖子,像一只听话的牧场的牛,但嘴上不是,嘴上还是一只牧羊犬,“那是,也不看我找的什么女朋友。”
她于是把大狗推开,“拍马屁的本事也非常强。”
能一下子离职俩,她是没想到的。她能想到在三个月之后调整动荡的时期来临了,总有人累了、或者厌倦了、或者那种大淘汰(或者大逃杀?)的实质被人看出来了,终归有人觉得没意思,钱没意思,人更没意思,于是选择离开。那时候她也应该知道谁是真金谁是铜块谁是塑料(还有毒),可以选择了。今天突然有人跟她提出离职,还都是她的下属,不是别人的,她完全不能理解,为啥啊?
可能由于这种不理解太过强烈,占据了思维的主导,与这两人分头谈话的时候,她显得过于着急,执迷于搞清楚原因再对症下药,最后当然,挽留失败。
非要搞清楚逻辑再解决问题的想法是没错,但是可能不奏效,而且她过于直接地展现了自己的着急,很可能反过来也被人拿捏了。她见死活无法挽留,想好了工作如何充分划分之后安排交接,然后下午坐在办公室自己复盘半天,依然不得其解,只能交待心腹注意这两个人后续的动向。虽然心里清楚,本地压根没有竞对,这个市场也完全不到那些国际“大鲨鱼”们来争夺开发,所以也不存在跳到对家的问题。
损失俩人,算不上大动脉,也不算很大的损失,但是又导致工作压力变大,之前大规模招人占用成本也多,再说有点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还不如搞张白纸,一心作画。
她必须承认,这是因为祁越天天和她说什么今天校招如何如何、明天校招如何如何,“实习生”这三个听起来简直如同老佛爷食品楼里花样繁多的法国美食,还唾手可得。
祁越老道地问了问她的需求,和她商量了薪资待遇,“最后一个问题,”祁越说,“要男的女的?”
她一面笑这话的口气真像个人贩子——哦不,奴隶贩子!——一面仔细想了想,“还是女孩吧,方便。”
“啧啧。”
“啧啧什么就啧啧?”
她凑上去,有些想要拧大狗耳朵的样子。
“啧啧。”
皮吧就,“总不至于这你还会嫉妒?”其实心里知道祁越绝不会嫉妒。
祁越笑笑,“那保不齐,漂亮小姑娘——唉!”
这下是真拧。
祁越承诺下周去几个好些的本科院校的时候给她看看,拿走她几张名片备不时之需。到周末,两人应邀去祁越朋友家吃饭。邀请的时候,祁越拿着群聊的聊天记录给她看,先是看见一群人起哄说她脱单了都不告诉大家、若不是许梦雅说出来大家都不知道,其次就要求见面,这时候一位朋友主动提出(一如既往地)到自己家吃饭,顺便见见,反正朋友们好久没聚会了,每年约一次两次的,该约了。祁越被炸出来,先说问问章澈的意见看看时间,继而“倒打一耙”把许梦雅也供出来。结果就是,她们两个要带着各自的伴侣,去给大家看看。
朋友家场地其实不大,还有孩子,“但是也许是因为大家关系铁,挤在一个屋子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她结婚的时候,大家在新房子里堵门,挤在沙发上睡,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都很开心。”
说话间快到了,她见祁越轻车熟路拐进停车场,按7楼,走出电梯敲开右侧的门,开门是许梦雅,许梦雅发出一声“哇”——她想,大概自己打扮得还是不错的——而坐在地上好几个人也回过头来,发出一声“哇”,就不知道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