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完全没有小性子,多无趣?人要保留一个园地,我要成为她的园地。
“我正说呢,你又发呆。”章澈道,一手拉着她,一手轻轻掐了她一下。
“我?我在想——”她两眼望天眨了眨,“我想拍照。”
“拍照?”
“你太好看了,又想拍,又舍不得不看。”说着,她顺势伸手抚摸章澈的脸,好像手不是自己的,有自己的意志,又继承自己的爱意,“你说怎么办?”
后面这句话倒是她有意故意刻意说了。
也亏得是平常周末游人不多,没有太多无辜路人被秀到恩爱;只有一个章澈,听罢笑颜如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
“嗯?”
“今天——今天我是小姑娘,”
“嗯。”她点头,“我是臭小子?”
“美得你!”说着又拉着她走。章澈笑在脸上,她笑在心里:哦?焉知我心里不是美得像个臭小子?
也许我也不光是一般的逾墙偷香摘玫瑰的臭小子,我是梵高,我是那法国乡下画画的懵懂少年,路遇一个漂亮姑娘,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只知道把她的美丽记录下来,纪录下来图什么?不知道,只是她美,因为美就足够。
于她于此刻,只因为章澈是章澈。
世界有很多种美,有自然神造的风光,有人类极限的文明,千差万别又能找到无数的共性,看多了会麻木,看多了需要觉悟——只有爱,只有她所爱着的她,一个人就如同一整个世界,不断演进,永不厌倦。
我知道我只能占有和你的分分秒秒,每一分一秒都无情地如此流逝而去,我知道抓不住,抓不住,我只能——
“回头。”章澈走到了花下,她松开手,在章澈刚刚发现的此刻,她已经拿起手机。照一张诧异,照一张微笑,再照一张灿烂。
照完,给章澈看,章澈心满意足地笑,看照片的眼神如同孩子看珍宝。她望着这双自己爱着的眼睛,一时出神。
也许就这样让她美一千年,自己也就可以看一千年,甚至还不够。
当然未几就被章澈发现,章澈轻轻扇她一下,“臭小子。”
“姑娘——”
“嗯?”
“你——你应该被抓起来。”
“为什么啊?好好地,就要抓我?”娇俏地睨她一眼,“因为我太漂亮了?”
“不,因为你偷我的心,是现行犯。”
这话有点老套,但真情侣什么都可以演,章澈转过身来,估计一时厌烦当小孩,戛纳影后般换出干练利落的高级管理人员的神情与语调,“哦?那可好了,咱们反正也要去净慈寺,我既然是现行犯,古时候关了白素贞,现在你把我也关了,不正好?到时候我就在哪儿撞钟,南屏晚钟——”
说着还唱起来,她赶上去,“我又不是罗汉转世的法海,再说谁敢关你,我咬他!”
“那你——还怪我偷了你的?”
“我不怪你。”她两步赶上去并肩,“我想——”
“想要回去?”
“别给我,也不许只要这一样,我是打包卖的,你能不能,整个都买走?”
话是俏皮话,脸上一双大眼,就差背后一只尾巴了。其实她并不是要章澈怎么回答,怎么回答都好,是她要说,要摇尾巴。
“哦?”章澈笑了,有幽默,有狡黠,有顽皮,剩余都是爱,是怜爱,是关心,是无穷尽的温柔,“可我都有你的心了,你还不会跟着来吗?”
未几过山门,入寺奉香,细细游览。自高处向下望去,比不上昨日在雷峰塔的尽收眼底,但依山而望,倒别有一番气度。她从包里拿出汽水,刺啦打开,递给章澈。两人坐着,一时无言。章澈望着山下的西湖,忽然说起,有一次自己路过雷峰塔,大晴的蓝天,青绿的水,热是很热,但是真美,简直想要跳下去,“有时候觉得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没见过,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点儿可惜。”
她听完,惘然地想起也许该有的满山蝉鸣,又充盈,又空洞。
她伸出手握着章澈的手,不凉,也没什么汗,柔软而有力量。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也无非是这些事,像今天,像这些永恒的瞬间而已。”
我没有回答你,我也已经用一切回答了你。
章澈转过头来望着她,笑了笑,用鼻尖贴贴她的鼻尖,头枕着肩膀依偎着她。
这是她在短短人生和无法停留的此刻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幸福,把世界上的一切知识或名利都给她,也无法比拟。
这一刻她可以和章澈静静地靠在一切,与湖光山色在一处,如小人物于大时代,微小,真实,完满。
没有人天生不想要幸福,只是奔跑在不同的追求幸福的路上,各有各的目的也各有各的坎坷。比如这日,盛夏季节,蝉鸣闷热,她正犯困,面对无穷无尽的工作一个都不想做,宁愿堆积,电话一响,显示“许梦雅”,接起来不及她“喂”就开始山洪似的吐槽。
“气死我了!”
她倒不怀疑这世界上有气得死许梦雅的事情,只不过气到要这么急吼吼地说出来的也不多。以前,大多是工作,是讨厌的对管理无知但又汲汲于内部管理的老板。不知道现在——
对了,这家伙不是在筹划婚礼吗?怎么样了?
“谁又气着你啦?”
“我妈!!”
啊?
“我妈!!!”
许梦雅是家里老大,也是唯一的女儿,下面弟弟妹妹各一。家里当然不至于让她当扶弟魔,财力充裕无人需要扶,有所偏爱也是基于本质上觉得许梦雅乖巧听话不需要额外关爱——这一点,就算许梦雅再不喜欢、许梦雅的父母表面上再看不出来这一点,祁越也觉得这才是根子上的原因。当然根子之外有表皮,表皮就是看上去你会觉得许梦雅的父母偏心弟弟妹妹,当弟弟不争气混社会而妹妹学习好个性却很顽劣的时候,依然偏心弟弟妹妹,要老大在夫妇二人繁忙没空或者不便出面的时候,“全权”处理弟弟妹妹们的问题。
这不便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甚至不是因为太过忙碌,而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长期不说,渐渐不知道怎么说,于是“美化”为自己根本不会说,于是觉得至少是一代人的大女儿怎么都能够处理吧?
当弟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叫稍微大一点的姐姐去充当保姆。当妹妹是不大不小的孩子的时候,让大姐姐去充当家长。
她觉得不合适,即便那时候的许梦雅是接受的,她也觉得许梦雅是被父母耽误的。但这就和朋友的大部分选择和做不做朋友没关系一样,她只是听听吐槽舒缓情绪罢了。所以,当许梦雅说想要以结婚建立自己的小家庭、通过小家庭离开旧家庭时,她觉得虽然不能说是万全,但也是个办法,至少完成50%的目的。
“我妈!!管!!老裴!!要十八万的彩礼!!”
她知道许母观念陈旧,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那你俩——”这个钱她相信这二人肯定是有的。
“钱我是由,但她要现金!要堆在那里!说接亲的时候,放着好看!!”
她只觉得哭笑不得,有必要吗?她别有一种能理解种种的人的想法的能力,只不过理解是一回事,支持是一回事,不支持乃至唾弃是另外一回事。
“你们家那个老房子也没法放啊,欸对,到时候去哪里接?”天知道她怎么就有了发现了好玩之事般的喜悦,还有几分事务性的思考——就事论事嘛!到时候人多手杂的,万一是她家的老房子,大倒是不算大但站一堆人也不困难,十八万现金堆起来很难保证不丢啊。
“老房子!!到时候你们还要来陪我,然后和老裴的那些朋友一起接我走。关键是,你知道吗?我就是气不过!气不过她原先疯狂地催我,催我结婚,好像我嫁不出去就是多大的事一样!我是她的累赘——现在呢!现在呢!我好不容易要嫁出去,她倒开始说什么‘没有十八万就不要接走’!我是她的什么?!”
我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商品,还是你的奴隶,还是你的丫鬟,过去买的,现在要赎身钱了,你给我说清楚!!
如果是以前,她应该把这话替许梦雅骂出来,可这毕竟是许梦雅的妈妈,一个她了解的、就算观念落后却绝对没有任何坏心眼的、依靠自己的勤劳努力走到今天带发了一家人的极度能吃苦的农村妇女。
家里的事,理是次要的,情感才是主要的。而她不能代替许梦雅做选择。
她想了想,笑起来:“你跟她说,我们到时候拿那种捐款用的大号存折,巨大一个,抱着,是不是!更风光!”
许梦雅在电话那边冷笑一声,冷是因为气,笑是真的被逗笑,“你倒是想得好,还顺着她想!”
“所以都要老裴什么啊,三金——”她问,许梦雅数,她知道数着数着、说着说着许梦雅就不生气了。码放嘛,无非如此。婚肯定要接,到时候,说不定乍看表现得不满意女婿的岳母也会觉得女婿可爱、女儿更可爱,鸡蛋里挑头发丝的妈妈也会觉得舍不得,然后一众朋友也会感动,为许梦雅鼓掌,一定会是个美好的幸福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