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怕的,这是真理,这是事实。”谁敢不同意,我就咬谁。
晚上赴宴,两人去得稍微早些,一方面尽情合影,另一方面以备一切不时之需——她把早上的事告诉章澈,隔空挖苦许梦雅的粗心大意、说指不定晚上还怎么样,章澈笑说她讨厌——到了就直奔新娘房,三人见面,倒是章澈和许梦雅更像小姐妹,她就像个来帮忙的。嘴上她挖苦归挖苦、许梦雅反击归反击,还是给她找出些事情做。先是再走一遍场地,再找另外一位男生到时候帮许梦雅拉门再拉裙子,彩排办完就去坐着和其他朋友聊天。
“就说,我还要帮你陪客?”她说。
“你!你难道不想让人家章澈坐着休息?要不就人家去聊天,你去帮我接人!你这么——”新娘子还坐着修饰最后的妆容呢,就伸手要抽她,她把腰肢弯出美式动画的夸张弧度,一边躲避一边扁着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一片笑骂中,章澈把她推出去,两人找到位置坐下。她低头在群里告诉还没来的朋友怎么上来,一抬头,见章澈手肘撑在桌面上,正四下打量婚礼会场的布置。她其实忘记了许梦雅曾经和她说过婚礼主题是浅蓝色,今天给章澈选衣服也是纯粹选好看。不知为何,倒很合适。
“以前有次,我俩去参加另外一个朋友的婚礼,二十七岁,忽然说到,我送的都回不了本。”
说着,章澈看过来,听完了笑,“and?”
“and,这个坏蛋说,‘你不结婚,也可以换个由头收嘛,比如过寿。’”
“哈哈哈哈,那你过寿了吗?过得多少?”
“我本来开玩笑说过‘三十大寿’,也不要他们给我什么,礼金嘛,本质是祝福的表现形式,还人情就没意思了。最后也没过,不好意思。”
这时候如果是许梦雅在,或者别的朋友,兴许会说“想不到你平时脸皮可厚,现在又不了”,然而章澈却说,“明年,我给你过,过个漂亮的,像薛澜那样,好不好?”
原是我觉得没有给你足够的幸福——也许我永远不会觉得足够——现在却是你问我“好不好”。
我差一点要溺死在这句“好不好”里,又碍着大庭广众不知如何向你求助,这是不是爱情的“干性溺水”?
“好……”她太沉迷,以至于答应的话声音都放低。
章澈笑了,正想说些别的,没想到就有其他朋友来了,于是落座,去合影,又回来,又聊天,说着笑着,就开始了。急匆匆地,她去拉门,唰地从黑暗里看到一束光,照向许梦雅,照在她熟悉的、但今天格外漂亮、也许再也不会化这么齐全的妆的脸上。
无论取笑挖苦对方多少次、被对方反唇相讥或者抡手一捶多少次,她永远愿意做许梦雅的朋友,她会爱她的朋友,为她的每一分进步和幸福感到欣慰,爱她未来不知道多少个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爱这一切,因为这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灯光绚烂中,她回到位子上,凑近她的幸福,在黑暗里因为音量太大所以贴近了章澈的耳朵说话,看章澈的笑容,看看台上的朋友,看章澈——一点不在乎亲密的举动被朋友们看去,也不在乎章澈明白她眼神的含义轻轻打她一巴掌。
一群朋友同桌,当初一个班,一个学校,一起为了高考奋战(并发出很多很多笑声),现在一桌吃喜酒,一道为了一个人的幸福而欢呼,包容接纳新的成员,发展壮大他们的快乐基因。等到仪式散去,她把好酒拿出来,问谁喝,几个不开车的好友捏着白酒杯子笑嘻嘻地碰杯,那种笑意、倒不全是为了正在换衣服的许梦雅。
“看祁越这样子,”放下酒杯,有人道,“高兴得简直像是自己嫁女儿。”
章澈闻言,笑着看向她,“嗯?”
她点点头,“嗯。”
哪怕没有女儿呢,也已经这么开心了。
等到吃完饭喝完酒,早早告辞让新人去休息,下楼遇见广场上清风阵阵,一群人说坐着醒醒酒再走,未几讲起笑话来,竟然笑个不住,大家都感叹是喝多了,感叹罢又笑,好像高中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说什么都那么好笑。就像当时唱一首歌,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篡改为“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就唱着笑着开心了一中午,也没耽误写作业,也没停下来这奇怪的开心。
“下午!下午两点的时候广播站开始广播,正好放的原唱!结果谁也听不到原来的歌词了!”有人抢着说。写字楼与酒店林立周围、入夜却一片冷清的广场上,还是一片哈哈哈哈的笑声。
回去的车上,章澈开车,先问她难不难受,她说不,“一两酒都没有。”
“至少能喝半斤是吧?”
“那——还是可以的。”她说,像个傻子一样向左偏头只盯着章澈的侧脸欣赏。
“你像是高兴得醉了,这么高兴?”
“高兴啊。有人爱她,这人不错,我很高兴。”
章澈也笑,稳稳地停在红灯前。她像是真的有些醉了,伸手去牵起章澈的手,也不管人家是司机,“她们也应该这样为你我高兴的。”
我相信。
第五十八章
章澈喜欢看祁越眼睛里的光芒。不是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干净的,更不是每个人的眼神都清澈。未曾打磨当然有未曾打磨的干净,而有的人打磨之后露出的更是玉一样的质地。
她想自己见唐蕾结婚的时候也差不多这样,只是那时候还单纯些,于是只是纯粹觉得幸福。后来见薛澜结婚,已然见了许多故事,也了解薛澜,心里的祝福远多于惋惜——现在看看这两人,甚或再看看李玉霏,觉得世上有太多的事今朝如此明朝未必,总是曲曲折折,不知往何方演变,不知福兮祸兮。就像自己,唐蕾结婚时的与恋人卿卿我我,薛澜结婚时的孤身一人甚至意兴阑珊,李玉霏分分合合时的分分合合,如果时间截止在遇到祁越之前,自己唯一想搞的是事业。
觉得爱情无所谓,觉得人生也不是非要有爱情不可。然后她就遇到了爱情。
她倒不是觉得命运之神会安排好一切,也不是一定会捉弄你,人看待事物的眼光是变化的,福兮祸兮,只是等待日后流转变化,而她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去做好事,此外不要问。
她努力这样活着,不问代价——似乎也幸运地没有付出过什么大的代价——也不问前程,如同冥冥中相信自己一定会有好报。
前阵子母亲带着表姐就医归去,虽然看破她和祁越的关系,回家似乎什么也没说,不但丝毫波澜没有,父母二人还快快乐乐地出去玩了。他们不问,她不说。久久如此,她反而有些关心起来,倒不是说想回去主动出柜,而是忽然想念起父母来。正在这样想、这样和祁越讨论说某个周末回家看看、把祁越扔在家里“不管”。
祁越假装笑闹、打滚,末了当然还是同意的,“正好我周末和孔怡烧烤去,我们两个失独——”
等她周五晚上到家一看,发现父母之所以去旅游是把房子刷了,这下可好,妈妈没完没了地向她炫耀自己的房子如何敞亮如新,爸爸讲课滔滔不绝但对女儿就讷于言、只拉着她去买菜,好久不去的巨大菜市场,从海鲜到牛羊肉,从蔬菜到水果,拿满手,竟然在车后备箱放了一堆。
她拍给妈妈,妈妈笑说,你爸爸之前太投入顾问的工作,根本忘乎所以,也不知道你要回来,可能大喜过望了吧。
她转头就对父亲说,妈妈说你大喜过望。
开车的父亲笑得皱纹堆叠,说是啊,我宝贝女儿回来了。
其实身为女性也好,她想,可以有与母亲的亲密无间、与父亲的极度疼爱,还可以有另外一个女性的温柔与爱,很多不容易不如意之外,也有很多情感方面的享受。恰恰是这些享受而不是男人的功利心争斗心,使得生命美好。
她也挺同情有些男性的,有时候活得近乎一种工具。无论性别种族,任何人都不应该像工具,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人应该燃烧,应该绽放,应该按照自己的意志度过自己的一生,有所觉知,而不是被人诓骗、利用、浑浑噩噩自我欺骗地就这么度过一生。
她正想和父亲讨论人生的话题,手机突然响了,妈妈问父女二人在哪里,她说回家路上某某街口,“那你让你爸先回家把东西放了,你直接去你外婆家,你外公说他不太舒服,胸闷,心口疼。我马上过去。”
胸闷,心口疼,想也知道是什么。
父亲开飞车,到了一刹车她一跳,立刻跑上外公外婆住的三楼。外婆打开门,她跑进去,看见外公侧躺床上,问感觉如何,只说难受,说去医院吧,说行,等你妈妈来。
她想了想差不多,妈妈估计还有几分钟就到了。看样子脸色还行,同步打个电话呼叫120。
正在120迅速接起来电但找不到车的时候,她举着电话,妈妈来了,正一边扶起外公一边说干脆自己打车去最近的大医院,又问外婆是否告知了家里的其他人,而她觉得外公狭小的卧室里有些逼仄、那对母亲八十多女儿快六十母女说话都太吵于是走出来和120仔细掰扯,突然听见外公一声“哎哟”、接着就是妈妈的尖叫,“章澈!!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