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像针一样扎在杜野的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眼前这个人,生来就注定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荣耀与责任。她是战场上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将军;是权利牌桌上纵横捭阖、执掌联盟后勤命脉的部长;是荣耀显赫的家族里无可挑剔的完美继承人;是墨千行眼中温柔而光辉的母亲;是无数部下心中值得绝对忠诚、为之效死的领袖……她完美得如同星辰,光芒万丈。
可此刻,杜野看到的,却是一个在病痛中依旧强撑着、用意志力硬扛起所有重担的灵魂。那份荣耀的光环之下,是她独自咽下的艰辛;那份令人仰望的权势背后,是她无人知晓的隐忍。她像一个永远绷紧的弦,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松懈。
杜野的心被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自责淹没。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成长得更快一点?再强一点?如果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可靠,是不是就能在她疲惫的时候,替她分担一些?是不是就能在她需要片刻喘息时,让她有一个小小的、可以放心依靠的肩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强撑,心疼却无能为力。
酸涩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杜野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不合时宜的泪水憋了回去。不能哭!太丢人了!少将自己还在病中,还在坚持工作,连一声呻吟都没有,自己怎么能先软弱下来?她应该比墨云澜更坚强!只有足够强大,才有资格成为她的依靠!
杜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变得坚定。
她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走向办公室角落那个精致的咖啡机柜。柜子上层,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白色的小药包,正是墨千行迷糊中叮嘱过的。杜野熟稔地取出杯子,按照说明,小心地用温水冲开药剂,动作轻柔而麻利,仿佛做过无数次。
她端着那杯散发着淡淡药味的温水,走到办公桌前,轻轻地将杯子放在墨云澜手边一个不会干扰的位置。
“少将,您的药。”杜野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放着吧。”墨云澜头也没抬,手中的电子笔在数位板上快速地勾画着,笔尖触及屏幕发出细微的笃笃声,显然是对报告中的某个结论不太满意,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药杯氤氲着热气,静静地放在那里。墨云澜没有丝毫要停下工作喝药的意思。
杜野没有离开。她看着那杯渐渐不再冒热气的药,又看了看墨云澜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抿了抿唇,再次轻声开口,这次,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坚持,甚至搬出了墨云澜唯一的“软肋”:
“少将……千行她很担心您……她特意叮嘱我要提醒您按时喝药的。”杜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了墨云澜的耳朵里。
墨云澜手中的电子笔尖,倏然顿住,悬停在半空中。
她缓缓抬起眼睫,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杜野,带着一丝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个alpha……几个月不见,倒真是长本事了。不仅学会了旁敲侧击,还知道拿她的心肝宝贝女儿来“胁迫”她了?
不过,这丝被“要挟”的感觉并未引起墨云澜的气恼。她只是淡淡地抬眼,瞥了一下杜野那张写满认真和担忧的脸,随即又垂下视线,目光落回文件上,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药的副作用会让人嗜睡。”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喝了药,影响工作。
杜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逾越,但看着墨云澜强撑的样子,那份担忧和心疼压倒了平日的敬畏。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少见的、近乎执拗的反抗意味:
“那就休息嘛!刚好医生也说,让少将您多休息!” 这是杜野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带着点“命令”口吻地违抗墨云澜的意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墨云澜彻底放下了手中的电子笔。
她微微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杜野脸上。那双总是沉静如渊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杜野眼中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和关切。墨云澜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种全新的、玩味的审视。
“厉害了,”墨云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无形的压迫感,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看来我们的杜中尉,已经无师自通,学会‘向上管理’了?”
“不……不是的!”杜野被那眼神和话语里的压迫感刺得一激灵,脸瞬间涨红,慌忙想要解释,“我……我只是……” 她有些语无伦次,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紧张。但最终,那份赤诚的担忧压倒了所有的顾虑和害怕,她抬起头,直视着墨云澜深邃的眼眸,声音虽小,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了出来:
“我……我只是……担心你……”
这简单的几个字,如同最轻柔、最温暖的天鹅绒,毫无征兆地包裹住了墨云澜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那个角落。
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如此赤诚、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地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的人生,充满了虚与委蛇的逢迎,尖酸刻薄的指责,一板一眼的规训。就连邵青羽、凌弋星这些最亲近的战友同袍,也和她一样,习惯将情感深藏,不擅长表达。记忆深处,母亲的爱也是含蓄温婉的,包裹在无声的行动和克制的关怀里。
然而此刻,眼前这个年轻的alpha,红着脸,紧张得手指都绞在了一起,像只犯了错却依旧固执地守护着什么的大狗狗,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剖开了自己的心,捧出了那份滚烫的、毫无保留的“担心”。
墨云澜静静地望着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办公室里只剩下墨千行安稳绵长的呼吸声。
良久,墨云澜几不可闻地、极轻地叹了一下。那叹息里,似乎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负,又似乎融化了什么坚冰。
然后,在杜野屏息的注视下,她伸出手,端起了桌上那杯已经温凉的药水。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她微微仰头,将杯中苦涩的药液,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一如她在战场上做出的每一个决断。
作者有话说:
自古直球最撩人!
第74章 chapter 74 撒娇
见墨云澜喝完了药,没有再多说什么,杜野一直悬着的心才悄悄落回实处,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她无声地吁了口气,动作轻缓地坐回沙发原来的位置。
身旁,小墨千行依旧在熟睡,呼吸均匀绵长。小家伙蜷缩在母亲宽大的深灰色制式大衣下,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温暖让她的脸颊染上了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睡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天使,全然不知母亲此刻正强撑着病体与工作搏斗。
杜野的目光温柔地在小千行脸上停留片刻,随即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办公桌后那个沉静的身影。
墨云澜重新投入了工作,数位板幽微的光线映照着她专注的侧颜。药效似乎尚未完全发作,她依旧维持着那份令人生畏的专注力。但杜野的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刚才那杯药的“胜利”,似乎给了她一点点胆量。她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近乎贪婪地欣赏着少将的容颜。
离得近了,杜野才更清晰地看到,墨云澜的五官其实并非想象中那般充满锋利的棱角。恰恰相反,她脸上的线条柔和而流畅,下颌的弧度优美,鼻梁挺秀却不过分冷硬。如果没有这身凸显威严的将军常服加持,没有那多年硝烟战火淬炼出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凛冽气质,单看她的眉眼,甚至可以用“温婉”来形容。那是种如同古老的水墨画般的清雅与含蓄。
只是,那份由无数生死抉择和庞大责任浇铸而成的威严气场太过强大,如同无形的屏障,让绝大多数人只敢仰望、敬畏,甚至恐惧,而忽略了这份威严之下,那副骨相皮相皆堪称完美的、温润如玉的容颜。
杜野看得有些入迷了。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淡金色的光芒在勾勒着墨云澜的轮廓。那挺直的鼻梁,微抿的、略显苍白的唇,低垂时显得格外纤长的睫毛……每一处都像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种隐秘的、带着独占意味的满足感,伴随着强烈的心疼,在杜野心底无声地蔓延。
杜野的目光如此炽热、专注,几乎凝成了实质,墨云澜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她本打算不予理会,继续专注于眼前的报告。然而,或许是药效开始悄然发挥作用,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大脑,思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反应也变得迟钝起来。专注力开始涣散,屏幕上的文字似乎也模糊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