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铁锤者与持剑者各自落在一边,一个站不起来,一个举不动剑——依居觐看来,这家伙还是不要练剑得好,基本功全是错的。
高壮与瘦削的二人,武功明显比这三个喽啰高出不少。居觐以为,他们本来是想用这三个人吸引居觐的注意力,以趁机攻杀紫衣女子;没想到三人太不是自己的对手,还没来得及出手计划就彻底失败。那高壮者显然大为不满,竟然立刻舞着铁棍追上来,比刚才出手攻击紫衣女子的棍法还要密还要猛,简直叫人眼花。居觐却丝毫不退,挺剑相抗,包铜棍头密如雹,剑锋便轻如竹叶,刹那间好似织就一张坚固的蓑衣,把冰雹尽数挡在外面。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能与自己一战的非师尊的人,她其实有点开心,即便还来不及细想这种开心到底是为什么,是好还是坏。
突然间,她听见身后女子恶狠狠地喊了一声,“受死!”接着便看见九节鞭寒光凛凛的鞭头从自己的右下窜出,与正从高壮者身后悄悄冒出来的拐子尖打个正着。鞭头犹如灵蛇,竟然顺势一扭,螺旋着就要将拐子缠住。瘦削者立刻后撤,同时伸出另一只拐子——底座啪地打开,里面竟然飞出数支暗箭,逼迫居觐和紫衣女子向后翻身躲开。
等到站定,两人早已没了踪迹,居觐似乎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但轻功不错,足音太轻,无处追踪——再说,穷寇莫追,何况还不是寇呢?
她收起剑,正要去看自己下山第一次行侠仗义所救的女子,就看着那紫衣女子靠在树干上,摇摇晃晃地吐了一口血,继而便晕了过去。
白藏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宽敞干燥的洞中,而居觐坐在门口看守,地上不但生了火,还挖了火塘。多年后想来,这当然是她和居觐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一直认为居觐救她的命时没有说话,居觐说其实说了一句“醒醒”,奈何当时她已经晕过去了。于是在她的记忆里,她此生和居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然后居觐走了过来,用一个竹节给她倒了水,又给了她一块烤好的肉,“兔子”。
她后来经常以此取笑居觐,原来你是叫兔子啊。但当时来不及想,发现自己又渴又饿的她只说了一句“谢谢”,就想坐起来吃。可是身上伤口实在太疼,她自己实在不能完成这重大任务,于是居觐又费了一番功夫,用一堆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干草原木,给她垫在背后,她方才勉强坐起来。
等她吃了喝了,喘过来气,这才整理好语言道:“这位...姑娘,承蒙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是?”
白藏自己也觉得可笑,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种话不带别的目的,真正只有感谢的目的。
“居觐。山居的居,觐见的觐。”居觐伺候完她就回去扒拉火塘里的篝火了,此刻也不过转过来看了一眼,又回去关注火。外面天色已暗,那红色的火光映在居觐的脸上,影影绰绰,竟然不太真实。
“哦。”白藏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似乎是身体的疼痛阻止了她往日张口就来的世故但不油滑的好话们倾泻而出,天性又不是个动辄会张口结结“你你我我”的人。正在要陷入尴尬的时刻,居觐又转了过来,手里是另一个竹节,盛着不知什么液体——离得远了,白藏没闻见味道。
“喝了吧,这是治内伤的草药。”居觐说着把竹节递到她手中。火光下汤药只一片墨黑,白藏倒是闻出来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是最普通的治伤草药无疑。
笑话,她白藏是什么人。她就是再喜欢离家出走,她也是懂医懂药的。
“谢谢。你——”她想问居觐从何处采来的草药,转念又明白人家能找到这洞,还挖出火塘,想必是惯于野外生活的行家,“不知道居觐姑娘是哪个门派、哪位前辈的弟子?”
“我?”居觐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好像对于这个问题感到新奇,歪着脑袋遣词造句一阵,“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白藏诧异道,“那你的师傅是?”
“我也不知道师尊的姓名是什么,”居觐笑道,“从小我和她一块儿过活,她从未说过,就是下山去市集,也没有人知道师尊的姓名。我也不知道。”
白藏目瞪口呆,居然像个——按往日和以后的她看来——痴儿似地问道:“那你没问过?”
这下目瞪口呆的是居觐,“问过,师尊说不知道也不碍事,我就没再问了。”
看那大眼睛忽闪忽闪,白藏难得一次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属多余。
“罢了...居觐姑娘,我睡了多久了?”总算想起不多余的问题。
“两日了,头一日你一直发烧。在桦树林那儿,我见你晕倒又受伤,就先把你背到这儿来。许多年前我曾与师尊在此避雨,想不到还是如此好地方。”说着,居觐还环视一圈,仿佛对洞窟颇为满意一般,“我把你放下,检查了你身上衣服没有破口,可见并无外伤,但看样子内伤很重,于是就出去给你采药回来,挤出汁水,将就喝了。你现在醒了,看来伤势并不严重。顺便,白天出去打猎,就给你把你扔在树林边的包袱拿回来了。”
白藏顺居觐的手看去,发现自己那大红色的包袱好好地挂在石壁上,心里霎时涌起种种情绪——但最后都被更理性的小心谨慎给压了回去:“多谢!多谢!姑娘实在待我太好了,日后定当报答!”然而她看居觐的表情,似乎对这些话无动于衷,心里世故地添了愧疚,于是用右手撑地,就想起来。“我这就——”
奈何屁股还没离地,肋下霎时疼痛如锯,她又坐了回去。
居觐忙伸手扶她安顿好,“你身上的伤离能动怕是还有一段日子,先将养着吧。横竖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找到,也没有野兽......”
野兽?她因疼痛而模糊的意识里想了想如果有野兽怎么办,之前逃进终南山时并未考虑这个问题,然而还没想到野兽除了狼还有什么,就因疼痛和虚弱,直接睡了过去。
由此,她可不能怪居觐说二人初遇时花嘴的白藏净说些不痛不痒的官话了,这时候,她已经算是认识居觐了,哪怕对居觐的认知,只停留在奇怪的名字上。
--------------------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文架构历史背景,但从地理特别是地名上将基本采用唐代地图。
{2}七十二候,出自《逸周书·时训解》
{3}实际上是一种紫色。
好久不见。
第二章
等到第二天晌午,太阳几乎照进洞里来的时候,白藏醒了。四下无人,篝火已熄,伸手过去依然能感受到热气,竹节还摆在地上,唯独不见居觐。白藏四下观察,看见墙上倒还挂着白色的兔皮——形态完整,白毛茸茸,若非见识了居觐的剑法,白藏简直要怀疑救她的是个老练的猎户。
想起那剑法,当真是精妙。当日,她挥了那一鞭将二人的杀招挡开之后,便越发没了力气;打死那三个没本事的,是没问题,可要对付那两个厉害的,她的确独木难支。那时候居觐就出现了,简直像是不知道哪里飞出来的鹰隼。那两剑看上去轻巧,实际上暗含强劲的力量,若无一番修为,绝不可能通过那两剑就把对方打退回去的、更何况是在对方招式正盛的中途。
这姑娘的剑真灵巧,白藏在脑海里描摹着居觐的招式,灵巧,有劲儿,并且几乎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初生牛犊......
她轻轻重复这四个字。从管闲事到半途遇袭,再到一路缠斗追打,一切都无从解释,被这个姑娘救了也是一样。没有师门,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自幼和师傅在一起,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会不会是某一个局的新一段?可若说这姑娘对自己有所图,能图什么?自己在这里内息紊乱动弹不得已经三天了,要有所图,除非是什么更大的阴谋,否则早就可以下手了;可若说更大的阴谋,那姑娘压根不像一个会有更大的阴谋的人,甚至不像会怀有阴谋的人。
那......?
她正在这儿没头没脑地想,那头脚步声就响起来了。那脚步声倒是很踏实,简直是毫无心机毫无想法地单纯至极的步伐。白藏转头望去,居觐进来了,左手拎着一只兔子,却不见弓箭什么的。
“你————”她克制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用什么打的兔子?”
居觐见她醒了,早已露出一丝笑容;此刻更展露笑颜,然后伸出右手,“你看。”
白藏看去,竟然是一堆石子儿。
“你用石子儿打猎?”
“是。”居觐笑着,把石子儿放进腰上的小口袋里。“就当是练功。”
她想了想,估摸着怎么都得用内力去打,但手上也要有点儿劲儿——顺势就把视线移向居觐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紧实,线条曼妙,那是舞剑的手,自然健康的美,却又不同于平常习武者尤其是男子的粗壮;纤柔,白皙,恰如女子,也不逊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