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兰昭想尖叫,却只吐出一串无声的气泡。
溟没有回头,但她的耳鳍轻轻颤动,捕捉到了兰昭的声波。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直指沧胸前那枚古老的鳞片吊坠——与溟佩戴的样式相同,只是更加粗犷陈旧。
“哥哥,”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仿佛不是在谈论生死,“还记得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握着我们的手说了什么吗?”
沧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不许提父亲!他死在人类的渔网里!”
“他说,”溟继续道,仿佛没有听见沧的怒吼,“皇族的使命不是播种仇恨,而是守护生命的纽带。”她的手指轻抚过骨刃,蓝色的血液顺着刃身流淌,“看看你现在守护的是什么?更多的死亡?更多的仇恨?”
沧的手臂微微颤抖:“那你要我守护什么?珊瑚城的废墟吗?幼崽们的尸体吗?”
溟突然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动作——她向前游动,让骨刃更深地刺入自己的身体。沧惊得松开了手。
“如果我的血能浇灭你的怒火,”溟的声音因剧痛而支离破碎,“那就取走吧。但放过她……放过这个愿意为我们族群付出一切的人类。”
兰昭感到一阵刺痛从尾椎直窜头顶。不,她不能让溟替自己承受这一切。祖母的日记中明确记载,鲛人皇族的生命力与血液直接相连,失血过多会导致……
没有时间思考了。
兰昭用尽全力扑向沧,抓住他持刃的手臂。她的动作笨拙而生涩,新生的鱼尾几乎不听使唤,但这一干扰已经足够——沧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致命的一秒。
就在这一秒,溟突然昂首唱出一个高亢的音节。那不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座头鲸的哀歌与海底火山咆哮的融合。声波在水中凝结成可见的波纹,精准击中沧胸前的鳞片吊坠。
吊坠应声碎裂。
*
沧如同被雷电击中般僵直了身体。周围的鲛人战士全都停止了动作,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就连最年长的长老也睁大了浑浊的眼睛,珊瑚权杖从枯瘦的手指间滑落。
“皇族秘术……”白发长老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敬畏,“她唤醒了血脉共鸣……上一次出现还是在……”
溟趁机挣脱骨刃,游到兰昭身边。蓝色的血丝不断从她肩部的伤口渗出,在海水里绘出诡异的图腾,但她的眼神依然坚定如初。
“现在,”溟握住兰昭颤抖的双手,用口型无声地说,“完成仪式。”
兰昭瞬间明白了溟的意图。她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舌尖——正在转变为鲛人的血液呈现出奇异的蓝紫色。溟也咬破食指,两人的血液在水中交融,形成漩涡状的纹路。
“唱吧,”兰昭在心中祈祷,“唱那首只属于我们的歌……”
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溟开始歌唱。起初只是微弱的呢喃,但随着交融的血液范围扩大,歌声变得越来越强大。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纯粹情感的具现化——分离的痛苦,重逢的喜悦,孤独的寒冷,相拥的温暖。
兰昭感到胸口的鳞片纹章开始发烫。她张开嘴,不自觉地加入合唱——虽然她不懂鲛人古语,但旋律仿佛刻在她的基因记忆里。两人的声音交织缠绕,形成完美的和声。
奇迹开始发生。
交融的血液突然迸发出耀眼的蓝光,分裂成无数细密的光丝,向四面八方辐射。光丝所到之处,汹涌的海水变得平静如镜,就连最微小的浮游生物都停止了游动,仿佛在聆听这神圣的乐章。
沧和其他鲛人僵在原地,表情从愤怒变为震惊,最后变成近乎虔诚的敬畏。
光网继续扩展,最终触及海面。通过新获得的鲛人感官,兰昭能清晰感知到上方人类舰队的骚动——引擎突然熄火,声呐设备失灵,士兵们惊慌地聚集在甲板上,指着突然平静下来的海面议论纷纷。
“海之盟约……”最年长的鲛人长老颤抖着跪倒在海底,“传说中的止战仪式……我以为随着最后一位古语歌者的离世,这仪式已经……”
溟的歌声达到高潮,光网的亮度骤然增强,将整个海域照耀得如同白昼。兰昭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仪式正在抽取她的能量,不仅是体力,还有更珍贵的东西……
记忆。
祖母日记中警告过的代价。
为了平衡力量,仪式会取走参与者最珍贵的东西。
对溟来说,是她的声音——兰昭惊恐地发现,溟原本清澈如泉水的歌声开始变得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金色眼眸因痛苦而半阖。但对兰昭自己呢?
她感到某些记忆正在被无形的手从脑海中抽离——大学入学那天刺眼的阳光,研究室钥匙总是卡住的那个抽屉,祖母葬礼上落在墓碑上的山茶花……这些记忆碎片如同退潮时的沙堡,正在迅速崩塌。
但有一件事她死死攥在意识最深处——溟的名字,溟第一次对她微笑时眼角的细纹,溟教她辨认珊瑚种类时专注的侧脸……这些记忆她宁愿粉身碎骨也不会放手。
*
光网突然收缩,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双螺旋结构,然后爆发出一阵令人目眩的强光。兰昭本能地闭上眼睛,感到溟用尽全力抱住了她。
当光芒消散时,整个海域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上方的舰队开始有序撤退——兰昭能听到船长们困惑但坚定的命令声。鲛人战士们纷纷松开手中的武器,沧呆滞地望着自己的手掌,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溟身上——她脖子上的皇族鳞片完全展开了,形成一副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披风,如同深海发光水母的伞膜般优雅浮动。这是鲛人皇族完全觉醒的象征,百年难得一见。
但当溟转向兰昭,试图说话时,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她的表情凝固了——海之盟约取走了她美妙绝伦的歌声。
兰昭想拥抱她,想告诉她即使失去声音也改变不了什么,但突然发现自己记不起祖母家门前那棵银杏树是何时开花的。记忆的缺失让她一阵眩晕。
年长的鲛人长老游上前,庄严地向溟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公主……不,女王陛下。血脉共鸣已经证明了您的正统。沧溟一族听从您的指引。”
沧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然后单膝跪地:“我……错了。海之盟约的力量……父亲说过,只有心灵纯净的皇族才能唤醒它。”
溟摇摇头,拉起沧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几个鲛人文字。沧的表情变得柔和:“她说……没有怨恨。只有新的开始。”
兰昭游到溟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不需要言语,她能从溟的眼神中读出千言万语——担忧、疲惫,还有那份穿越种族隔阂的、坚定不移的爱。
长老们开始聚集,用珊瑚权杖和珍珠链进行加冕仪式的准备。兰昭认出这是最高规格的鲛人即位礼——溟现在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领袖了。
一位年轻的鲛人战士游到兰昭面前,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好奇:“混血者。女王陛下示意您跟随她去圣地。”
*
兰昭跟随指引游向珊瑚城深处。她的鱼尾现在游动得更自然了,鳞片在微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沿途,她看见重建中的鲛人家园——幼崽们在海葵丛中嬉戏,工匠们修复破碎的珊瑚雕塑,歌者们整理幸存的古老乐谱。
这是一整个活生生的文明,远比她在人类实验室里研究的要丰富千万倍。
溟在珊瑚城中心的圆形广场等候。这里矗立着一座保存完好的双人雕像——一位鲛人女王与人类女性十指相扣,底座刻着古老的盟约文字。兰昭突然想起祖母日记中提到的"海陆之契"原址,胸口一阵温热。
溟示意随从退下。当最后一位鲛人离开后,月光恰好穿透水面,在雕像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溟的指尖轻轻触碰兰昭胸前的鳞片纹章,然后指向雕像人类女性胸口的相同标记。
“我的……祖先?”兰昭猜测道。
溟点头,眼中泛起珍珠泪滴——真正的鲛人泪珠,在海水中保持固态,缓缓下沉。兰昭接住一颗,发现它竟带着体温般的温暖。
溟又指向盟约文字,做了个撕裂的动作,随后双手交握放在心口。
“古老的盟约被破坏……而现在我们修复了它?”
溟露出微笑,双手捧起兰昭的脸颊。她的嘴唇轻轻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兰昭清晰地读懂了:
“我爱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兰昭的心脏几乎跃出胸腔。她以同样的唇形回应,然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溟的唇有海风的味道,却出奇地柔软。两人的鱼尾在水中自然地交缠,鳞片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如同竖琴弦振的声响。
当她们分开时,兰昭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聚集了许多鲛人,包括沧和长老们。他们表情各异——惊讶、困惑、好奇,但不再有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