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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桥头处系着几叶小木舟,随波轻晃。半岛上尽头立着一座的六角亭子,名为水心亭。台阶处已有乐伎手持箜篌、排箫、筚篥等乐器合奏,隐约有天籁乐声传来。
  这湖名叫清凉湖,湖水湛蓝如镜,水面上飘着圆润硕大的荷叶,足有半人高,期间点缀着粉白相间的荷花,层层叠叠,底下有游鱼成群游过。
  甚至还有几只白鹤昂着修长的脖子,高傲地在湖边闲庭信步,旁边有侍从手捧食盒静立一旁,方便女郎们临时起意喂养。
  湖心处漂着数尾木雕游鱼,鱼背上插着小旗,旗顶固定着铜环。
  毗邻湖畔矗立着一座两层高的观景楼阁。此次赴宴的贵族郎君们皆被安排在此处休憩。
  一只鹤忽地展翅,其抖落的水珠在粉荷上翻滚,旁边有人笑骂道:“你这扁毛畜生!”
  另一头,有位娘子被鹤惊得哎呦一声,踉跄后退,正撞上经过的谢廷玉。那人猛地转身,脸色铁青,张口就骂:“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我在这儿,不知道往后退吗?”
  谢廷玉微微侧眸瞥去,脸上波澜不惊。
  身后的岑秀脸上一沉,一个箭步上前将谢廷玉护在身后,声如洪钟道:“我家主人好端端在一旁走路,休要血口喷人。”
  岑秀身长七尺五寸有余,颇为健硕。此刻她浓眉紧促,再加上一脸煞气,浑身顿时散发着一股凌厉之势。
  这处的对持引发旁人的注意,纷纷侧目。众人虽不好驻足围观,却都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眼里闪着八卦的光,面上却还端着世家贵女的矜持模样。
  那人身后的随从识遍建康女郎,见谢廷玉面生,只当是哪个没落家族的旁支庶女,不甘示弱,挺身上前,“我家娘子可是…”
  话音未落,只听“锵”一声。岑秀手按在腰间佩刀上,一双剑眸瞪过去。
  “我、我家娘子出身清河崔氏!”随从强撑着脖子,声音却矮了三分,“你们这等小门小户出来的怕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小门小户?”岑秀嗤笑一声。
  谢廷玉一咯噔,心头突地一跳。
  果不其然,只见岑秀已经挺直腰板,字字铿锵,神色自豪:“我家主人可是出身陈郡谢氏。”
  四周顿时一静。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齐刷刷止步,十几个脑袋同时转向岑秀,往她身后看去。谢廷玉只觉后背发麻,仿佛自己是只被围观的耍戏猴。
  岑秀满脸兴奋通红,转过头去,想要得到谢廷玉的夸赞,但在主人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高高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拢,又是一脸委屈。
  谢廷玉手按在岑秀刀柄上,“你把刀收起来,脾气那么暴躁做什么?我们是来参加宴会享乐的,不是来打架斗殴的,别老想着动手来解决问题。”
  她从岑秀身后走出,双手手指交叉在胸前,右手拇指上翘,这是贵女之间第一次见面行的叉手礼,道:“陈郡谢氏,谢廷玉。”
  旁人窃窃私语。
  “……谢氏?今日她袁望舒还邀了谢氏吗?”
  “那日谢二骑着驴远走城门时,我正巧坐着马车外出远郊回来。她居然从上清观回来了?”
  大周讲究五望七姓,虽十二年前本以琅琊王氏为马首是瞻,奈何王氏军在抵御夷狄时出现重大军事失误,折损六七成兵力,遭先帝当庭掷砚斥责。如今当是以汝南袁氏、陈郡谢氏位列翘楚,而两位族中家主分别任朝中重要职位,即大司农,与大司徒。
  清河崔氏虽有能人在朝中任数职务,但论起门第高低,还是要略微逊于陈郡谢氏。
  那女郎神色一僵,上下打量一番谢廷玉,再不情愿也只得回礼,“清河崔氏,崔元瑛。”
  崔元瑛掉头就走,听见背后“哎”一声,她只得停住转身,回头不耐道:“还有何事?”
  “敢问娘子,何为建康的规矩?”谢廷玉从容地坐在曲桥栏杆上,指尖轻叩桥面:“我刚从上清观回来,不懂建康行事章程。我且问你,若有一人言语伤人致另一人心悸发作而亡,该当如何?”
  崔元瑛一怔:“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哪来什么死人?”
  谢廷玉开始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常言道,身病易治,心病难医。我这人身体弱,受不得刺激。被人一骂,我就心气郁结,食不下咽,夜不能寝,噩梦频发,心悸盗汗,那我这必然是身体每况愈下。”
  讲到此处,谢廷玉掩唇轻咳几声,岑秀立马一脸紧张弯下腰轻拍她的背。
  “若家里母亲大人,还有父亲问起我的病症,那我少不得要提今日无端受辱之事。且不说建康,倒是我外出所住的山野小镇里,这般肇事者都得身负荆棘,散发跣足,一身素衣,来病人床前连磕十八个响头,每磕头一次则高喊一声‘我真该死啊’,或许还能救回人半条命。”
  谢廷玉长叹一声,“在场的诸位到时候可是要给我作证呀。”
  可以可以,这是把她母亲给搬出来。
  崔元瑛听得一愣一愣,想拼娘拼不过,又没谢廷玉这般伶牙俐齿。
  身后的随从知道她家娘子吃瘪,但还是冒着被打的风险凑到崔元瑛的耳边,小声劝道:“娘子,崔大人近日才罚您禁闭思过,抄家训,若再惹
  事被崔大人知晓……”
  崔元瑛一胳膊肘过去,随从闷哼着捂嘴,默默地退到身后。
  “那你要我如何?”
  “就此时此刻,为你刚才的言论为我道歉,还得行大礼。”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崔元瑛身上。
  崔元瑛脸色涨成猪肝色,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想发作但只能憋着。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僵硬地双手抱拳于胸前,身体向前倾,慢慢往下弯:“谢娘子,今日是我莽撞不知事,还望你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谢廷玉笑出声,以一种长辈的口吻道:“好说好说,下不为例,我这一次就饶过你。”
  饶?居然用饶这个字?
  围观的众人憋笑憋得肩头发颤,又怕真的笑出声遭到崔元瑛记恨,个个都心有灵犀地快步散去。
  岑秀道:“少主人莫要将此人放在心上……”
  谢廷玉摆摆手,又是直接打断:“区区小事,还不值得我为此挂心。”
  观景阁上,凭栏而立的郎君们将桥上闹剧尽收眼底,连那对话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砰。”
  茶杯被人重重撂在案几上,茶水溅湿了纤长手指。
  姬怜从袖中拿出手帕,细细地擦着手指。他咬着牙,声音里从齿缝中挤出:“原来这个无耻浪-荡-女叫谢廷玉。”
  他执起银勺剜一角酥山,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盯着正逐步往水心亭走的石榴花色身影,姬怜狠狠咬在银勺上,就好像他咬在某人的肩膀上那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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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女主在家里排行第二,头上还有个哥哥,所以称谢二
  2.七尺五寸,也就是1米8
  第4章
  谢廷玉经侍从引领入席。她信手将石榴罗裙一展,左腿屈起支着手肘,右腿随意蜷着,另一手指跟着乐曲的节奏在大腿上叩击。整个人姿态慵懒地斜倚在亭柱上。
  托刚刚的福,现在整个宴会上,所有人都认识谢廷玉,但谢廷玉却谁也不认识。她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其她女郎都绕开她坐。
  侍从将酒满上,谢廷玉举起酒樽,恰巧抬头一看,眸光正对上坐在二楼的姬怜。
  姬怜如今换了一身深紫罗衫,原本松散的发髻也重新挽好,旁边的儿郎们因忌惮其皇室贵族身份,不敢和他靠得太近,是以姬怜一个人醒目地占据了大块地。
  两人相视须臾。
  谢廷玉心想:我这儿没人,他那儿也没人,两个人的处境都是挺对等。
  姬怜却想:这个臭女人居然还敢看向我,方才就该把她肩膀上的一块肉给咬下来。
  谢廷玉佯作不见姬怜眼中的怨怼,隔空与他祝酒,展颜一笑,仰头将酒尽数喝完。
  旁边的侍从又立即将酒满上,谢廷玉却是摇摇头,将酒樽往旁一推,不再继续饮酒。
  绛珠垂首沏茶,注意到姬怜腰间空空。他把茶杯递到姬怜手边,拿出一柄团扇,轻轻扇着,轻声问:“殿下的香囊球哪去了?”
  姬怜冷笑一声,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被一只不、知、好、歹、的、狗给抢走了。”
  绛珠打扇的手一顿,顺着姬怜的目光往下看,最终定格在亭内一个正与两个清秀侍从有说有笑的女子脸上。
  他了然,可能这个女郎就是殿下口中说的狗吧?
  殿下自小从不掩饰对女子的鄙夷与厌恶,基本从不与女子有来往。
  这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对一个女子有那么大的反应。
  如今殿下年方十七,已然及笈,帝卿府敕造在即。圣人前几日已明示,会在秋猎后为帝卿下旨赐婚。也不知到底是哪位贵女能得殿下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