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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者,又有谁敢在夜半无人之时赴内史衙门,光明正大地翻看账册?眼下情形,叫人心下不由一紧。
  谢廷玉将姬骊扶起来,“不知姬内史此番虞园之行,可寻得糊弄土断之策的法子了?”
  “不敢不敢,谢大人说笑了。”
  姬骊十分汗颜,慌忙抽回手缩进袖中。
  往日在下属面前作威作福的内史,此刻在督查使面前如鹌鹑般瑟缩。
  “姬内史原本藏着的五本阴阳人名册,如今在我那儿。”
  姬骊两股战战,直打哆嗦。
  “此番奉旨南下推行土断,你若行方便,我自予你余地。然你与虞氏牵连过深,罢官免职在所难免。”
  谢廷玉声线沉静:“坦白从宽。若将虞氏所掩阴私和盘托出,或可轻惩。”
  姬骊仰首望着她,一股脑地将虞园所议种种尽数倾吐,未留半分余地。
  袁望舒闻言,横眉立目,“什么泥腿子世家,居然还想着杀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谢廷玉微微颔首,“既如此,那明晚这宴我是非去不可了。”
  “你既然要去这等鸿门宴,那我就陪你去。看看那群人敢在宴会上做出什么手脚。”她抬脚踹向地上瑟缩的姬骊,“这内史既与贼人同流合污,明夜便一同前去。若敢缺席,休怪我翻遍会稽也要揪你出来!”
  姬骊颤声称是。
  翌夜,一辆马车稳当地停在虞园门口。
  车门推开,里头先行下来一人。此人身穿一席海棠红高腰窄袖襦裙,面上带笑,看起来温婉亲切。而后袁望舒紧随而下,玄青武袍窄袖利落,腰间挎着一柄横刀。
  虞仪早已候立,目光先落在谢廷玉与袁望舒身上,旋即又往两人身后望去。
  只见谢廷玉随行的亲兵不过五人,然身上所披的精甲、腰间所悬的环首刀,无一不显锋锐森寒。她们神情肃杀,步履铿锵,只消一眼,便知皆是从血火沙场中拼杀出来的真刀真枪的猛士。
  站在虞仪身旁的虞年本欲仗着年幼,上前对谢廷玉说几句奚落玩笑,方张口却被袁望舒一记冷眼钉在原地,吓得她霎时噤声,缩肩躲到虞仪身后,再不敢探头。
  虞仪拱手行礼,亲自引着谢廷玉往里走。
  一路至宴会堂前,两侧皆可见虞氏部曲列阵而立。然在谢氏亲卫这等久经沙场之人眼中,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看似排场森然,实则站得东倒西歪。
  入宴会堂之后,虞仪坐在主位,谢廷玉则坐在其右下位。袁望舒此次是扮作谢廷玉的贴身护卫,则持刀站在她后侧。
  她环臂而立,眸光在堂内一扫,便见两侧帷幔低垂,其后若隐若现人影攒动,显然暗藏伏兵。
  她俯身在谢廷玉耳边道:“倒真是惜命得很。外头一层人马,里头又藏了一窝。”
  谢廷玉神色不动,见虞仪举杯敬酒,便提起酒盏,与之隔空轻碰。
  她搁盏于案,“虽说今夜是宴请我,但我看这氛围正合,何妨将私事公办?敢问虞家主,你们虞氏园中,收纳南渡流民之白籍人口册子,可还留存?不如如今便取来,让我过目一番。”
  “册子?”
  虞仪大笑几番,手一挥,几个奴仆就双手端着雕花托盘走来。只见这几个托盘上都盖着红色绸布,里头似有堆叠着什么。
  奴仆双膝跪于谢廷玉案前,将托盘上的绸布扯开。上头尽是各种珠宝钱财。
  “不知谢大人可还中意此番册子?若是嫌不够,我等再给大人取来便是。”
  谢廷玉轻笑几声,再次执起酒盏,缓步走到虞仪案几前。
  她手持酒盏,面向众人,高声道:“今夜虞氏如此款待在下,自是难辞厚意。不知诸位还备下了何等礼物?”
  此言一出,虞氏众人脸上皆露喜色,以为此计可行,便连声吩咐,将备好的厚
  礼一一抬上来。
  其中最为夺目者,一株巨大珊瑚玉石树。血红通透的玉质枝干上点缀珠宝,金链垂挂其间,光彩耀眼。
  谢廷玉眼神一示,袁望舒应声走到珊瑚树旁。
  “我听闻这珊瑚玉石树产自合浦,身价不菲。纵然不小心摔碎在地,那碎裂之声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我倒是很想验证一番。”
  话音未落,袁望舒骤然抽出腰间横刀,猛地一挥。只听轰然巨响,珊瑚树当即应声碎裂,大片玉石如巨珠般散落,小如砂砾的碎屑撒满地面。
  众人顿时惊呼哗然。
  “谢大人,你此番意欲何为啊?”
  虞仪满眼怒意,刚欲起身,却被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意贴上脖颈,瞬间逼得她不得不退回座位。
  “娘亲!”
  虞念见谢廷玉手持匕首架在虞仪颈侧,忍不住惊呼一声,身后立刻有虞氏人手捂住她的嘴,强行将她带离。
  虞仪目光震惊,心中惊恐,甚至连来不及看清状况。待她缓过神来,匕首已然紧抵咽喉。
  “虞家主,我此番南下非为敛财。若堂而皇之收此重礼,岂非对会稽流民之苦视若无睹?”
  谢廷玉声如寒冰,“此非我本心,故只能断此珊瑚以明志。”
  虞仪死死攥住座下流苏,瞳孔骤缩,惊恐万分地盯着颈间刀锋:“谢大人,有话好说,何至如此?”
  “好啊。”
  谢廷玉轻飘飘收刃归鞘,“那便速将册籍送来,莫让我等太久。”
  语罢,谢廷玉竟真回身落座,执盏向神魂未定的虞仪虚虚一敬,仰首饮尽:“来,接着奏乐。我就在此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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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我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结。“
  我不想断更,我一天都不想断,我要一口气直接写到完结。
  声嘶力竭我要完结!我要把这本写完!
  第112章
  虞园宴堂灯火如昼,丝竹声依旧缭绕,仿佛先前刀劈珊瑚,刃逼咽喉的惊魂一事从未发生。
  众人强持酒盏,手指微颤地啜饮,不时交头接耳,眼角余光却总瞥向那位安坐自酌,酒盏频举的谢廷玉,她怡然之态如常,仿佛方才种种不过宴间助兴。
  袁望舒默然无声,持刀回到谢廷玉身后。她眼角一扫,随意将一个冷厉的眼风甩到人群中,那人立刻浑身一颤,佯装埋首于酒菜之间,不敢再抬眼。
  虞仪这厢只觉心口砰砰直跳,几乎要冲出喉咙。她万万没料到这位谢大人的出手竟快到如此地步,快得连她身侧贴身亲卫都来不及反应。
  她暗暗以衣袖拭去掌心冷汗,抬眼却见谢廷玉屈腿倚坐,神情惬意,随意把玩着手中酒盏。微微侧过身,低声吩咐:“将那盘菜端上来。”
  “是。”
  仆从应声而退,慌慌张张去取。
  大约不到半柱香时间,有几人匆匆忙忙而至。
  谢廷玉支颐看去,见两人合抬朱漆木盘,其上卧着一只琥珀色烤乳猪,皮色焦黄酥亮,油光欲滴,正是世家宴席八大珍馐之一。
  另一人则手捧两本薄册,噗通跪地:“禀谢大人,您要的人口册籍在此,请您过目!”
  虞仪强扯笑意摆手,册籍与烤乳猪一并送至谢廷玉案前:“人口册在此,请谢大人细查。”
  “这么薄?”
  谢廷玉信手翻动,指腹夹着册子轻抖,“虞家主,既如此单薄,何故分作两册?”
  “回大人,此乃按年限划分……”
  话音未落,谢廷玉倏然将两册掷向斜对面的姬骊:“恰巧姬内史在此,不妨先替我审阅。若有纰漏,直言便是。”
  此话一出,满堂目光骤聚于正埋头苦吃美食的姬骊身上。
  宴会堂一角的乐师指尖不停,靡靡之声依旧绕梁回荡,此刻正弹到高潮阶段,然室内却陡然笼上一股紧张气息。
  姬骊面色潮红,汗珠连连,抬袖擦了又擦,仍止不住手心的颤抖。自那匕首抵喉的一刻起,她便明白谢大人不是虚张声势。若虞氏今夜有半点隐瞒,谢大人绝不会手下留情,那柄刀很可能当场送人上路。
  她在内心里几欲哭出声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执起那两本册子翻看。
  姬骊边看,边心中哀嚎着:谢大人的举动等于是把我推到了众人面前,要我公开揭露虞氏包庇、暗中收容流民。可我要是指出了,那我不就得当场被这里埋伏的五百个刀斧手给剁成肉馅?天姥姥,我真的只是想活着啊!你谢廷玉武功好,你能打,但是我不行啊!
  “下、下官以为……”
  又是几滴冷汗落下,册子上的字在湿痕里显得愈发沉暗。
  “此册所载流民,姓名、籍贯、年岁皆录分明……”
  只听锵一声,是谢廷玉又一次掏出方才的匕首,毫不犹豫直插入那盘烤乳猪的猪首,刀刃半寸入骨,泛着森寒的冷光。
  姬骊被刀光惊得猛颤,艰涩咽下口水,“但是这两册相加不过百余流民,据下官此前所查,实不及虞氏藏匿总数十分之一。”
  虞仪拍案,怒目瞪着姬骊,“姬内史!这册子上明明盖有你的内史官印,你此时却敢言之虚妄,究竟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