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居然是陇西李氏的李善长。
此人不在建康,居然来了此地?
谢廷玉扣颔沉吟:“后头出来那人我识得,是陇西李氏的家主。她怎会在此?竟还敢私带外放宗室。当真活腻了不成?”
姬怜摇头,“她方才还说什么同去建康,我深知皇姐绝非宽仁到会无故召宗室入都城之人。”
二人返回驿馆,姬怜戴帷帽先行入房。
谢廷玉方踏进门,便被袁望舒一把拉住。姬怜在门内瞥见二人交握的手,默然阖门留出空间。
“何事?”
袁望舒扬起一封信笺,神色肃然:“我夫郎有孕了。”
门内偷听的姬怜骤然一怔,
心头千回百转,下意识绞紧袖中的帕子。
“啊……恭喜你喜当娘。”谢廷玉拍拍袁望舒的肩,“那要不你早日回去建康亦是可以的。莫要让你的夫郎等急了。”
袁望舒却摇摇头,语气笃定:“既然答应护你周全,你若不回,我亦不回。”
“真的假的?到时候要是你夫郎怪起来,我可是会把锅全甩你身上。”
袁望舒又拿出另一封信笺塞到谢廷玉手中。
谢廷玉展开一看,纸上大字赫然写道:“建康有要事发生。阿姐,见此信,速回,速回,切记携玉而归。”
袁望舒指尖轻点“玉”字,意味深长:“这分明是在催你一并回去吧?”
谢廷玉通读几番,沉吟片刻后,将方才在画舫上所见之事全盘托出。
袁望舒眉心紧蹙:“若无宗室殡天之类大事,外放宗亲私离封地已属蹊跷,竟还有建康士族相伴。简直匪夷所思!”
“缚雪不是那等儿戏之人,他如此说,定是有事。”
谢廷玉指尖摩挲信笺,断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待鄱阳郡土断事宜落定,我与你抄小道密径速返建康。”
第114章
“爹爹,我今日穿这身好看吗?”
姬洵穿着崭新的裙袍,手臂张开,于谢鹤澜身前转一圈,小手指着衣襟上的绣样,“爹爹快看,上头有仙鹤,有麒麟,还有好多漂亮的纹样呢!”
自姬怜出嫁外邦以来,谢鹤澜脸上便再难出现一抹笑意。此刻,他勉强牵起嘴角,“好看。待会在宴会上吃席,莫要弄脏了。”
“洵儿知道。”
姬洵蹦跳着向外跑去,至殿门忽又回首:“爹爹,我先去麒麟殿了!”
几名贴身宫人即刻垂首趋步随行。
袁缚雪手提药箱自侧殿而出,向谢鹤澜躬身一礼:“贵君,今日平安脉已请毕,您可赴宴了。”
谢鹤澜先前几步,牵住袁缚雪的手,温声道:“按姻亲论,你亦是洵儿的小叔。不若随我同往?此番亦是特为你设了座席。”
“多谢贵君厚爱。”
姬洵步履轻快地穿梭于朱红廊下,窄道间迎面撞见手捧紫檀托盘的宫侍。
众人顿时面露惊惶,纷纷侧身让道,低呼:“殿下当心!”
姬洵回首看着她的贴身宫人,挥手扬声笑道:“你们跑得真慢,再跑快些!我才不会等你们呢!”
甫一转身,眼前尽是一片绛紫色,袍服前襟绣着一对展翅升颈的仙鹤。姬洵抬首,不由退后几步,当即双手拱手行礼,“见过袁大司农。”
袁照蕴含笑颔首:“闻今日乃殿下生辰,蒙圣上恩典,特来赴宴。殿下可是同往?”
姬洵点头,“大司农要与我一起吗?”
“承蒙殿下不弃。”
一长一幼并行廊下,宫人皆垂首缓随其后。
自姬洵知事起,谢鹤澜从未隐瞒其生父乃已故袁氏凤君,故她深知袁照蕴实为外祖母。然孩童的本能使然,她潜意识里却并不愿与这位外祖母过于亲近。
姬洵悄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几分。
“不知殿下近日可在温习何书?”
姬洵心底对这位外祖母的抗拒又重了几分。为何每次独处,总要问她功课?她不喜欢老是考教她功课的长辈!
迫于长辈的威势,加之袁照蕴实则亦是她的老师,姬洵只得挑些熟悉的内容应对。
说着说着,她忽然察觉,自己与袁照蕴已不在通往麒麟殿的长廊上。抬首一望,这是通往城阙高处的青石径。顺着此路而上,登上石阶,便能立于皇城最高点。
她仰见袁照蕴含笑的面容,心底陡然窜起寒意。
大司农,为何要带她去往城阙之巅?
“大司农,我们要上去吗?”她声音怯懦,不由回头张望,却惊觉随行的贴身宫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袁照蕴伸出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殿下,这是臣为您准备的第一份生辰贺礼。立于高处,便能将整座巍峨皇宫尽收眼底。您难道不想看看吗?”
姬洵却迟迟未伸出手,小小的眉眼皱成一团,满脸纠结与惶惑。
袁照蕴面上依旧含笑,然眼底却闪过一抹森寒的决绝。她心想,只需在此处推姬洵一把,不死亦必残。大周绝不会容一位残疾之人作为储君。
念及此处,袁照蕴低低叹息。云清,你会怪我么?可这是为了汝南袁氏的万世宏图啊。区区一个孩童的命数,与我袁氏家族的兴衰盛衰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云清是袁照蕴已故长子的名讳。
正当姬洵迟疑着将小手放入袁照蕴掌心之际,忽闻一声疾呼:“殿下!”
她侧眸望去,只见谢清宴面色冷峻大步而来,身后紧随数名绯袍官员。
她倏地将手收回,萦绕在心尖的害怕也在此刻消弭。
姬洵倏地抽回手,心中恐惧霎时消散,唤着“太傅”奔至谢清宴身旁,紧紧攥住其手急道:“您终于来了!”
她捏捏谢清宴的手指,小声道:“方才大司农说要带我去高墙之上看看皇城,可是我不想去。太傅,快带我去麒麟殿吧。”
众绯袍官员近前行礼,谢清宴冷视袁照蕴:“大司农,时辰已晚,风景来日方长。”遂俯身对姬洵道:“殿下随臣赴宴。”
袁照蕴神色自若收回手,与她们一道前往麒麟殿。
至殿门处,姬洵见那几个失职宫人,怒冲冲斥道:“方才为何不紧随?若我出事,你们担当得起么!”
宫人们齐齐跪地,战战兢兢叩首道:“殿下饶命!我们方才分明紧跟在殿下身后,只是不知怎的,半路骤然窜出一群人,硬生生拦住去路。等我们拼命挣脱再追上来时,殿下已不见踪影。”
姬洵哼一声,小手一摆,“今日是我生辰,现下暂且不罚你们。待回了蓬莱殿,我要你们一一给我当马骑。”
“是。”
宫人们垂首,亦步亦趋地跟着姬洵进殿。
袁照蕴方欲抬步,一股力道却骤然攫住她的手腕,力沉如铁,几乎要嵌入骨节。她侧首,目光撞上谢清宴冷冽如霜的眼。
“谢大司徒,你这是何意?”
“何意?”谢清宴指节再度用力,“你心中难道不比我更清楚么?”
袁照蕴低声道:“谢大司徒怕是误会了。臣不过想带殿下领略我大周皇城巍峨。陛下膝下唯此一女,将来必承储位,提前熟悉宫阙有何不妥?”
“不过是一孩童,大司农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谢清宴怒甩其腕:“我倒要问大司农,近日将青鸾军安插于禁军之中,又调亲信入金吾卫,究竟意欲何为!”
袁照蕴揉着手腕,似笑非笑,“我虽为大司农,虽不掌皇城安保,然心系皇室安危。此番调度皆为加强防卫,大司徒何必惊慌?”
一甩其袖,袁照蕴入殿,随宫侍指引入座后,谢清宴亦一道坐下,“你要做什么,你心知肚明。我只想同你说,这天下没有纸能包得住火,你心底所谋,旁人也能窥得一二。”
“哦?”袁照蕴抬袖,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唇角含笑,“难不成大司徒已经备下应对之策?我记得,你们谢氏麾下那支北府军,可是听命于谢廷玉,而不是你。”
谢清宴闭息凝眸,缓缓环视周遭一圈。此处禁军林立,戎装肃穆,皆持长戟而立。只是,她心中不禁一沉。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忠于皇室的,又有多少早已暗投袁氏?
殿外一声高唱,“陛下到——贵君到——”
众人起身,躬身迎接姬昭,谢鹤澜一同入殿。
只见二人入座,姬昭开口笑道:“今日是我家洵儿生辰宴,还请诸卿不必拘谨,快快落座吧。”
丝竹声起,宫侍们鱼贯而入,手持紫檀托盘,托着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的佳馔
姬洵见那满案美食,早已把方才高墙上惊惧之事抛诸脑后,小手急急拿起象牙箸,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埋首大快朵颐。
姬昭面含笑意望着姬洵,侧眸却见谢鹤澜仍不动筷,当即面色沉凝:“今日洵儿生辰,你也要这般扫兴么?”
谢鹤澜执起一杯果
酒,向姬昭虚敬一礼,掩袖饮尽:“臣侍非是有意扫兴,只是昨夜惊梦难安,今日实在食欲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