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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穿越重生 > 查无此人 > 第22章
  谷以宁沉着脸,坐在餐桌上,莱昂端出烤面包和煎鸡蛋,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朴素观念,谷以宁低头吃饭,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昨天为什么喝酒?”
  莱昂拆开一盒牛奶,说:“我去找周骏道歉了。”
  他说完看着谷以宁的反应,笑说:“什么表情?很意外吗?”
  谷以宁摇摇头:“周骏怎么说?”
  “说不跟我一般见识,关于合作会再考虑一下。我就说过,他会冷静的。”莱昂没给谷以宁太多思考时间,接着凑近一点,问他:“我还有没有跟你说过?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毫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谷以宁喝了一口牛奶,笑笑:“为非作歹也帮我?”
  “当然,为你死都行。”
  谷以宁叹息一声道:“知道什么叫避谶吗?不要把这个字挂在嘴边。”
  “知道,但我不怕。”他垂眸看着谷以宁,“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你知道我最讨厌医院什么吗?”开车路上,莱昂忽然又提到这个话题。
  “谁不讨厌医院。”谷以宁说,病痛、死亡、分别,所有这些都和医院绑定在一起。
  “不一定啊,有些人觉得医院代表着新生,或者很平静地把它当作一个工作场合。”莱昂说,看了看车窗外,自己回答道:“对我来说,医院最让人讨厌的是软弱。”
  谷以宁转头看他一眼,很难将莱昂和这两个字产生关联。
  “生病的时候就很软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我当然怕死,但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我对死亡这件事根本无法控制,对死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也一无所知,更没有能力再为自己在乎的人做什么。”
  “谷以宁,”他转头看着他,“你有过那种感觉吗?”
  “那不是软弱,应该叫脆弱,因为是超出人的意志本身的。”谷以宁纠正他,避开了那个问题,安慰他说:“而且你最后还是在医院获得了新生,不是吗?你很坚强,才会挺过那么难挨的复健。”
  “如果挺不过呢?是不是就不够坚强?”
  谷以宁摇头,说不是,只是运气不好。
  莱昂好像为这句话释然了一些,他伸手从脖子上勾出一根项链,是受伤那天谷以宁在他身上见过的,一道很细的金色链子,上面一个很小的一个十字架。
  “我运气可能真的很好。”莱昂道,“虽然醒来时什么都没有,但还有这个十字架挂在身上,好像主真的保佑了我,让我可以变成现在这样,站在你面前。”
  谷以宁不太适应这种过分沉重的表白,没说话。
  莱昂偶尔流露出这样一面,不跳脱不烦人不精明的时候,就像是戏台上的人擦了妆,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谷以宁对此一片空白。
  莱昂却好像有意要在今天讲讲自己的故事,他继续说:“我醒来的时候,很长时间没办法说话,不能动,也没有认识的人,只有医生护士警察会过来看看我,他们说那个女人——我法律和生理意义上的母亲,因为吸毒失手纵火,一整栋楼都烧光了。邻居本来想救我们,但她锁上了门,我当时应该是在熟睡,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进入了昏迷状态。被消防员救出来时身上压着好几块烧焦的木板,是我的床和衣柜。”
  谷以宁车速放慢了一些,莱昂问他:“你调查过我,但应该查不到我的父亲吧?那个人从没有和她结婚,甚至也许根本不知道还有个儿子的存在。他是个拍电影的人,来自东方的黑头发黑眼睛的电影导演,让人神魂颠倒,但他在巴黎只待了很短一段时间就消失了,她——我的母亲变成后来那样,也许就是因为这段失败的感情。”
  “后来的十三年,她一直重复着那个男人所做的一切,播放他们看过的电影,拍他们曾经走过的路,在胶片影像和大麻构成的幻觉里生活。”莱昂说,“持续了十三年,直到那场火带走她。”
  “谷以宁,为什么明知道一个人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却还活在这个人的执念中,做徒劳的甚至伤害自己的事——这算什么?报复吗?”
  谷以宁沉默了很长时间,听着十九岁少年用一种似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平静叙述自己父母的爱情与死亡,他从后视镜看莱昂的神情,发现对方也在同样等待着他的反应。
  他没有拿出什么大道理,只说:“恋爱总是有快乐的时刻的,也许她做这些,是为了让自己重温那些快乐。”
  莱昂注视着他,问:“用这样的代价?为了那样一个人?”
  “我不能宽慰你说这是对的,她当然不够明智,不是一个好的母亲,但有些事情就是无法计算代价和值不值得。就像是你现在,为这样的父母苦恼自然也是毫无价值,可是你还是需要说出来,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人嘛,就是要原地打转很久,才能往前迈一步。”
  谷以宁说到最后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很快恢复,用尽可能轻松地笑了下,又说:“往好的方面想,他们这样的两个人,这样错误的感情,却还是留下了像你这样的小孩。”
  莱昂笑了笑:“留下我?就像是留下了一部电影遗作那样吗?也不是死的毫无价值?”
  ”抱歉,这样说对你可能有些残忍。”谷以宁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说:“你当然不是什么物品东西,你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和价值。像一部电影也不是坏比喻,有多少人能活成一部电影那样精彩呢?”
  莱昂认真地听完,良久后,他的下一个问题是:“谷老师,你对自己也是这样积极吗?”
  谷以宁过了一会儿才听清这句话,他停下车却没开门,看着外面“第三人民医院”几个烫金大字,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笑了笑,说:“当然,虽然我的人生没有那么戏剧性,但道理都是一样的,过去的人和事我不会强迫自己忘记,但是会尽力让他们对自己产生好的影响。是吧?人还是要这样活着,对吧?”
  他嘴角挂着一点笑容,说完看向莱昂,对方似乎愣了下,也许并没有很快地接受这一番鼓励,但还是笑起来,说“对。”
  “好了,先不想过去的事了。”谷以宁打开车门迈下去,说:“现在想想,马上要拆了这个夹板,行动自如后你最想做什么?”
  莱昂与他隔着车身对望,说:“如果我说想拥抱你,可以吗?”
  谷以宁眨了眨眼,他没办法再做个吝啬的人,他绕过车身,张开手,像个长辈对学生那样的姿态抱住了莱昂,拍着他的后背,“现在就可以。”
  莱昂动作很轻地回抱他。
  年轻人的伤总是恢复迅速。莱昂右手的禁锢很快拆下来,他比医生还清楚复健和用药流程,很快就结束了问诊。
  他看上去是真的一刻都不想久留,从骨科出来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谷以宁口袋里手机响了,备注是“干妈”,奚重言的母亲刘春岑。
  这个电话不能不接,谷以宁落下半步没跟上,叫了莱昂一声,对电话那头说:“干妈,您回国了?”
  刘春岑前年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同样丧偶的泰国华裔,两人去年领证,冬天便去了普吉岛过年。
  “对呀以宁,我和你黄叔叔上周刚回来,想问问你有没有空,来家里吃顿饭。”
  “好啊。”谷以宁抬头看见莱昂停下来,皱着眉静静站在走廊一侧,他答应的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但今天不太行,下周可以吗?”
  “周末也这么忙呀?那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没时间来也没关系,下周你哪天在学校,我还给你包荠菜馅饺子送过去?”
  “好。”对于刘春岑的关心,谷以宁一向笑着接受,再十倍回报,他在这个城市没什么亲人,自己的亲人也很少用这种方式关心他。
  刘春岑嘱咐了几句,又问:“对了以宁,家里门上的春联和福字是你贴的吗?”
  “嗯?”谷以宁是在她出国期间去看过两次,主要是检查检查门锁和水管之类的,他如实说没有。
  “那真是奇怪了,我问邻居都说不是他们贴的,我还以为是你。”
  谷以宁没多想,说可能是物业贴的,或者哪些房屋托管中介贴错了。
  “可能吧,这字还挺好看,我就留着了。”刘春岑笑说。
  挂了电话,莱昂还站在原处等着谷以宁。
  “你是不是还有事?”他问。
  谷以宁没说什么,年轻人自尊心都很重,揭开伤疤后大概都喜欢逞强。他也不想让莱昂觉得自己是在格外关照他,只是说:“怎么?你还管起我了?”
  莱昂笑了笑,继续往医院外面走,看上去兴致不高,却还是解释说:“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不能再带我去一次分校的影像资料馆?”
  谷以宁有点意外,仍配合说今天就有空,开车又带着莱昂穿过半个城去分校,路上才问他为什么忽然想去。
  莱昂把车窗打开了一点,初春尚冷又干燥的空气吹进车厢内,他说:“我想到《第一维》有些新的思路,想找找参考和你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