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重言随着jasmine对他行合十礼,说声打扰,随心师父回个礼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这个片子会不会鸣谢我们寺院?”
奚重言看着他,有点难以想象谷以宁是如何与这位随心师父投缘的。
“不是我功利心哦。”随心说,“你们看这座小庙,不做点宣传赚赚香火,观音殿都快塌了。诶,就是谷老师教我拍vlog发社交媒体,才有现在这样子。”
他说个不停,邀两人坐进斋房茶室,拿了两罐可乐给他们说:“这几年我很想谷老师,请他好几次,想让他回来看看我们新修的大殿和院子,可惜他都没空。”
“不过呢,忙点也好,看样子他过得也蛮好的,现在算不算是桃李满天下?”他看看这位混血学生,又说“他前两年的电影我也看了,可惜没在这里上映,不然我要包几场贡献票房的。”
奚重言手里的osmo电量告急,他才找到机会开口:“师父,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可以不开机器。”
随心摆摆手:“你先打开嘛,如果我不想被拍再关上。帮忙找个帅一点的角度谢谢。”
奚重言听命开机,站在摄影机后。
第一个问题,是他看到照片后就不得其解的——“谷老师,不信神佛,他来观音殿,是求什么?”
随心哈哈一笑:“你这个问题好啊,他第一次来就问了我。他说如果他不信佛也不礼佛,凭空来拜,菩萨还会保佑他吗?
“我说你好迷信,菩萨本来也不会保佑你什么,是你心中有难题无处倾诉,才来找菩萨。那菩萨也只是听听而已,听一听嘛,不需要收你的香火。”
奚重言眉间松开几分,脑中浮现出谷以宁钻牛角尖时候的样子,他问:“您怎么看出,他不是有所求,而是有难题?”
“被欲望困扰和被问题困扰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奚重言心中清澈几分,抬头看着随心师父,“那他的难题是什么?”
随心翘起一条腿,“这个嘛……”
jasmine也问过几次,却都没有得到答案。她在一旁开口,似乎是要帮忙劝说随心,却见随心只是指了指机器——“这就要关掉它再聊了。”
奚重言立刻关掉机器,站在一旁。
“坐啊。”随心指了指椅子,随口说:“他有三个难题。”
奚重言坐回原位,好整以暇听他排开那三个谷以宁的难题——
第一个难题是,如果一个人没有完成毕生奋斗目标就匆忙离世,心有不甘,生者是该默然接受?还是尽力弥补他的遗憾?
第二个难题是,如果他只是为自己执念,而浪费千百人的时间来做一件事,是否算发心不纯?
第三个难题是,所爱之人背弃他、和爱人离世,这两者之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究竟哪个更痛苦?
随心讲完,看着奚重言脸上莫测神情,又逐一回答:
“第一个问题最简单,诸行无常,未竟之志是世间常态,何必水中捉月?”他很满意自己的这番见解,却沉声一叹,“但是啊,这个问题却没轮得上我来回答。恰好那天胡蝶居士在,她竟然劝他不要放弃。还说什么,失败者的历史也是历史,至少要让他留下痕迹。”
jasmine问:“我母亲?”
“是。”随心晃着脑袋,“胡蝶居士不是着相之人,我猜她这么说呢,不是想让谷老师执着故人心愿,而是意在劝他拍摄电影。”
奚重言稍加思忖,旋即明白了胡蝶用意:“我……我听说她读过谷老师写的剧本之后,一度希望他能继续创作。”
“像是妈妈会做的事。”jasmine笑了笑,“她一向惜才,也认为电影是放置痛苦的良药。”
随心深感赞同,又说:“所以第二个问题,谷老师问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还是在问自己该不该拍故人遗作。”
奚重言与他对视,先替谷以宁声明:“虽然出发点是私心,但是他拍戏的整个过程,却不知道给了多少年轻人机会。”
“就是这个道理。”随心笑说,“所谓发心重要也不重要,投石入湖,是惊扰鱼鸟还是激起涟漪,全看如何行事。”
奚重言眼含无奈,像是兀自感叹:“事业名利他不稀罕,胡蝶的鼓励他也不听,偏要却纠结所谓初心。”
“像谷老师这样的人……所以他的第三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想不通。”随心看着奚重言,静默片刻,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问自己:“这个让他如此困扰,爱得这么深的人,怎么忍心背弃他呢?”
奚重言怔怔面对他的诘问,说:“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随心叹息摇头,“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所以,我就去问了我的师父。”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藏经阁,伸出一指说:“我师父听完,手指着月亮,问我,我这么一指,是让你看手指,还是看月亮?”
“当然是看月亮,”随心自问自答,“所以不用想那个人为什么背弃谷以宁,也不用比较哪个更痛苦。谷以宁虽然这样问,但他真正想问的是,怎么才能不那么痛苦。”
奚重言回答:“不那么痛苦,就是不要看手指……是忘了他。”
随心喝着可乐说:“但是谷以宁这个痴人却说做不到,如果忘了,他就没办法继续拍电影了,但不拍完那些电影,他又只能一直被困住。”
他拍着自己大腿说:“鬼打墙咯,可是我也没脾气啦,就说那你选一个吧,选一个比较痛苦的忘掉也好。”
之后。
谷以宁发了一场高烧,在这里昏睡了三天,三天之后的早上他醒转,对随心说:“我好像确实没那么难过了。”
“所以……”
奚重言碰到了手边的可乐罐,棕黑色的液体哗哗流出来,他机械地拿着抹布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些接踵而至冒出的泡沫,噼里啪啦的细微声音此刻变得震耳欲聋,他耳膜震痛,响起jasmine说——“是谷以宁主动忘掉的。”
原来是这样的主动忘掉。
兜兜转转这段时间,他反复猜测谷以宁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从失望到找到希望,又从希望的顶端坠落,坠到最低却发现了谷以宁的病症……
现在他知道了,就连生病,也是谷以宁主动选择的。
谷以宁从不是沉湎痛苦无能为力的人,也不是轻易被变故和疾病打败的人。
他只是要做些什么,也许是为了让奚重言这个失败者留下痕迹,也许是为自己。
所以选择了忘记,让自己不被困在原地。
可是他选择记得的,却是自己怎么也找不出头绪的事情。
“奚重言……什么时候背弃过他?”
“他说,他在来台北前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了奚重言给别人发的邮件和汇款,具体写了什么他没有说,只是说奚重言可能早就已经想要分手,如果不是突然生病,也许他已经和新的恋人在一起了。”
jasmine在回程的车上对莱昂说,“这些是以宁高烧回去之后告诉我的。还有,奚重言临终前,把他们共同创作的《第一维》剧本卖了出去,钱汇给了法国的一个账户。”
奚重言本人坐在副驾驶,百口莫辩。只能苍白问她:“有没有可能,这些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也没有人可以解释清楚。”jasmine淡然说,“而且,就算真的是误会……他宁愿相信自己不那么被爱,也要忘了奚重言去世的事情,难道不是说,这样保留一些怨恨,反倒是让他不那么痛苦的方法吗?”
奚重言如闻钟磬,愣在一旁。
jasmine继续回忆:“他回来之后,又有过几次头疼发烧,有时说奚重言和他分手了,有时又想起来他已经去世了。我陪他去看过医生,关于你说的心理创伤我明白。”
jasmine说:“但是是他自己选择了遗忘疗法,希望医生通过催眠,彻底帮他忘掉奚重言去世的事情。”
奚重言闻言立即道:“但是这样治疗……”
“这个治疗方案很有风险,我知道,他本人也很清楚。但是他还是确定,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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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得玄之又玄,但他们两个复杂的感情心路,又暂时没想到更好的表达方式,几度修改决定以这个方式来写。
不过随着读者越来越多,评论越来越多,我自信会被大家懂!
and后面开始走感情线!
第43章 预警
奚重言浑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桃园机场,jasmine下车前递给他一把伞,有点担心说:“好像很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道航班能不能按时起飞。”
但是他向谷以宁保证过,明天一早一定会回去,奚重言茫然说“没关系”,他要回去的。
“那我就不送了。”jasmine说,“回去后再联络。”
奚重言点头,拉开自己行李箱对她道别。
“莱昂。”jasmine又叫了他一声,几步穿过停车场过来,“我还是觉得,谷以宁的病,不一定要让他清醒才算是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