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厉铭那边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也拒绝接听张知和的电话。
“他等着你这一趟撞了南墙,回去才能求他。”
莱昂一语中的,转过脸问谷以宁:“你不好奇他会提出什么条件吗?”
“不好奇。”谷以宁道。
“好吧,那就算是我好奇,好奇你会怎么应付他。”
莱昂捉住他的手说:“也该去会会他了,总不能一直打着影协的旗号坑蒙拐骗,这块石头不落地,我们也没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谷以宁承认他说得对,掏出手机的时候却又冒出无名火。
“真不想和这个老狐狸打交道,我宁愿再天南海北多拼几次酒。”
莱昂笑出声来,在谷以宁的眼神中强忍住,解释说:“没办法,谷老师这样一面太难见了。”
“谷老师,你主动来见我一次可太难得了。”
厉铭这次连酒席都不参加,公事公办将谷以宁叫来办公室,坐在办公椅后面拉长音调,仍旧绵里藏刀地笑说:“上次投资变动,都是打个电话告知我。我还以为这部戏上映前,你都忙得抽不开身。”
谷以宁坐在沙发上,干脆也开始诉苦:“真的是忙,又要上课又要拉投资,还要准备拍摄,几乎每天都是脚不沾地。”
厉铭问:“那现在进展如何啊?独立融资不是容易事,但如果办成,也是丰功伟绩一件,可以作为我们典型案例好好表彰的。”
“主席就别开玩笑了。”谷以宁低头笑说,“没有您的支持,张校长又身陷囹圄,哪有什么正经投资人肯见我,都是小打小闹,几乎毫无进展。”
“唉。”厉铭隔着宽得像山一样的办公桌,叹口气,然后说:
“你不和华梦这些电影公司合作,说起来也是任性,不过这些我说过不加干涉,也就罢了。现在问题的关键还是知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举报是无中生有,但是组织流程却没办法规避。上面已经有了通知,这件事了结之前,影协的资金不管到谁手上,都要冻结。以宁啊,你得做好最坏打算。”
一直坐在谷以宁旁边默不作声的莱昂,听到这句抬起头,藏不住事一样无知无畏问:“最坏打算,难道是不拍了吗?”
厉铭沉声叹息:“这么好的项目,如果又一次夭折,实在太可惜了。”
谷以宁立刻表态:“这是我几年的心血,不要说张校长根本就是被污蔑,就算是他真的有任何过错,我也不能不拍这部戏,大不了再等几年,我有的是耐心。”
“以宁啊,你还是意气用事。”厉铭倾身敲了敲桌面,“你到底有没有看清形势?这个月有部和你定位很像的戏申请立项,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谷以宁诧异道:“什么?”
厉铭静静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发现他竟然真的一无所知而忍不住提点:“我也是关起门来提醒你,这部戏的立项很顺利,甚至也在申请影协扶持金。下个月公布后如果他们抢先开拍,你就成了模仿抄袭的后者了啊。”
谷以宁眉头紧蹙陷入深思,心里想的是厉铭既然还会反复试探施压,说明莱昂判断是对的,他没有完全放弃《第一维》,或者至少他还有条件。
谷以宁微微松开眉头,抬起眼睛问:“主席,那您看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出路吗?这部戏不仅是我的心血,也毕竟是影协的重点项目,可千万不能……”
“我明白,我明白。以宁啊,你先别急。”厉铭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沙发区,摁了摁谷以宁的肩膀。
“知己知彼方能不殆,你先听我说。”
他坐在单人沙发位置,侧身告诉面前的两人:“从头讲起,近几年大政策有两个方向,一是扶持新类型片,二是培养电影人才。《第一维》从类型定位,到央艺的教学实践计划,都完全符合宏观政策,因此才能得到影协重视。但是目前张校长的情况,教学实践这一层面的优势很可能就失去了,不仅是你们学校内部会对这个项目重新评估,收紧过往的学生实习和拍摄支持,就连影协,也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项目的价值。”
“这是你的劣势。”他又道,“另一层面,就是要看你的对手。他们却是恰好符合这些条件,就连我有心支持你这边,也不能凭借一人之力改变这个情况。”
“怎么会呢?”谷以宁明知故问道,“他们类型符合也就算了,难道也有学校背景?是哪所学校?”
“不是学校。”厉铭犹豫片刻,才忍不住透露道,“话要说回年初的年度表彰,你记不记得你非要为一个新人争取奖项,让影协不得不吸纳他进来,就是他——许迪,他是这部戏的编剧。”
像是怕谷以宁一时难以理解,厉铭又说:“影协内部编剧享有剧本优先创投权,这是明文规定,加之许迪又是青年编剧人才之一,就是你的那次挺身而出,让他成了重点关注对象,打着你的名号得到了这次机会。”
谷以宁仍然不能接受:“可是他只是一个编剧,如何与央艺几十个学生的实习名额相比?”
一定还有其他筹码,他说完转过身咳嗽几声,继续满目焦虑看着厉铭,像是一盘耐心较量的棋局,都等着对方先出下一步。
厉铭做出为难状,迟迟不肯继续。
这时莱昂开口道:“还有我,我也算是影协招纳来的吧?厉主席,中法交流也是大事。”
“你毕竟是外籍,就不要凑热闹了。”厉铭慈笑着对莱昂摆摆手,“内外有别,更何况你又不是正式的影协成员。”
“那怎么办?”莱昂问,“您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剧组也找一位什么正式成员青年编剧人才,就可以继续拍了?”
“是多了一个理由,我可以借此继续为你们争取资金扶持,不会撤资。”
莱昂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那倒是个办法,谷老师,你有熟悉的人可以拉进来么?”
谷以宁抬头和他对视一眼,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和莱昂一致,他愁容道:“吃一堑长一智,许迪这样的人比比皆是,随便找个人救急,我只怕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更何况剧组已经搭建完成,这个时候新加一个人进来,又要让人家做什么呢?”
莱昂搭茬说:“说得也是,像我这样单纯又有能力的人也太少见了。”
谷以宁看他这样装模作样,差一点就演不下去了,只好立刻转头看向厉铭,以退为进:“主席,这个方案,我还是要慎重考虑后才能决定。”
厉铭面色不改地对他笑,说:“好啊,既要慎重,也要果断,不可以再拖下去,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厉铭道行太深,再多聊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消息,谷以宁适时告辞,答应几天内给他回复,只想尽快回去和莱昂商量后再决定。
正当两人起身之时,门外响起两声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不请自来,推门而入一个二十多岁年纪的年轻男人。
“伯……厉主席。”来人又看向谷以宁,“谷老师,我想毛遂自荐,加入你的剧组。”
谷以宁猜了个十成十,问道:“这位是?”
“我叫厉楠,年初的表彰奖最佳编剧是我得的,我本硕都毕业于美国电影学院,编剧导演全都做过,谷老师,我有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副导演?”
莱昂立刻摆出一副年轻气盛的架势:“喂,副导演是我。”
“你能讲明白中国话吗?能协调圈内资源吗?有影协的背景吗?”
对方连连发问,语气姿态俨然是另一个厉潇云,谷以宁不作声,直到听见厉铭叫住他:“厉楠,再崇拜谷老师,也不能这样冲动。”
厉楠稍微收敛几分,又说:“谷老师,这个时候您就不要犹豫了,我很欣赏你,也不会像许迪那样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落井下石,让我加入剧组,对你百利无害。”
谷以宁轻声笑了笑,刚刚的焦虑一扫不见,像是风雨欲来反倒只见脚下泥沙,平静陈述事实:“可是怎么办?我已经有了副导演。”
“副导演又不是只能有一个!”
“我只需要一个。”
厉楠似乎觉得不可理喻,瞪起眼睛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此时厉铭坐在三人之后的沙发上,半晌,沉声发出一声笑:“谷老师,你既然悍然不动,又何必来这里一趟,难道只是带着你的小助教演戏给我看吗?”
“怎么会呢主席,我是真心求教。”
厉楠又说:“那你就应该让我……”
“好了。”厉铭打断他,“我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说了。”
“伯伯,我……”
厉铭没有理会他,站起身走到谷以宁面前,慈眉善目的笑容敛去,眼皮微微压下来,垂眼看着谷以宁说:“你这是要重蹈覆辙啊以宁,几年前你和奚重言犯的错,我以为你已经认识到了。”
莱昂下意识侧身半挡住谷以宁,“他只是想要拍一部自己的电影而已。”
厉铭说:“不,他是自作聪明,把自己当孙悟空,想要大闹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