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安坐在她对面,两只手肘都支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事才会找我。”
宋宝媛有理有据,“郡主日理万机,没事我不敢找你。”
“切。”琉安白了她一眼,“这事倒也不难,明日我请平远侯去我府上,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宋宝媛点了点头。
“你这什么表情?”琉安不满,“不信任我吗?不信我,你找我干嘛?”
“不是。”宋宝媛情绪不高,“只是想到这样的人,还得敬着、哄着、好生伺候着,就觉得难受。”
琉安挑了挑眉,“不然呢?人家位高权重,也算不得违反律法。闹大了,随便安个逃妾或者刺杀的罪名,你那个朋友可就真的完了。”
宋宝媛沉默地倒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琉安叹了口气,往后瘫坐,“我可帮不了你几回了。”
宋宝媛的动作一顿,无声地抬眼看向她。
“再过半个月,我就要作为使臣,离开京城了。”
“陛下答应了?”
琉安颔首,“对啊。”
宋宝媛轻蹙眉头,“我还以为,至少要年后呢。”
“早点定下早安心啊。”琉安勾起嘴角,“你不为我高兴吗?”
“恭喜。”宋宝媛认真道,且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你真敷衍。”琉安轻哼一声,端起茶杯在手里转悠,“践行应该喝酒,你得陪我喝一场,不醉不归的那种。”
宋宝媛摇了摇头,“那有点难。”
“为什么?”琉安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是舍不得酒,还是不能为我腾出时间?”
“是想喝醉有点难。”
琉安:“……”
虽说是在开玩笑,但宋宝媛越说越认真,“可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准备的?这一行远离家乡,路途遥远,虽有使臣这样的名头,但也免不了要吃苦受罪,还是多准备一些东西得好。”
她想了想,“比如吃的,万一外头的东西你吃不惯呢。还有穿的,外头民风也不知道怎样,还是不要招摇得好,免得被抢。再者你是先北上,听说很冷,得多带厚衣服。”
感到琉安的注视,宋宝媛顿住。
“不过,郡主也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我的担忧,应该是多余了。”
琉安不置可否,神色恍惚。
她放下茶杯,收紧了手心,“自宫乱之后,我父母皆无,兄弟姐妹也没一个活下来。这些年,已经没有人再为我操心这些。”
宋宝媛微怔。
琉安沉沉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也不在乎,是年前走,还是年后走,因为没有人在等我团圆。”
宋宝媛心中一紧,忽而笑道:“但我会等你回来的。”
刹那间,琉安鼻头一酸,但她还是勉强笑了。
若是旁人说这种话,她还得反复思索是真情还是假意。可眼前之人,竟然激不起她半点疑心。
她轻嗤,“你这个性子,真是很难让人放心。”
宋宝媛闻言怅然,“是,我还没能成为像郡主这样可靠的人。”
“你这辈子都成不了!”琉安毫不留情道。
良久,她又别过脸,声音低低的,“但也没什么不好。”
宋宝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请你珍惜我还在的每一天!”
*
茶楼对面,停下了一辆马车。
六安第三次问:“郎君你真不自己过去?”
江珂玉撩开窗帘,看向茶楼的大门,眉头轻蹙,“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六安撅了撅嘴,跳下马车。
只是还没走两步,又听到自家郎君一声急迫的“等等!”
江珂玉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眼熟的背影,使他微微眯起了眼。
只见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在茶楼门口走了两圈,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谢予朝。
他来干什么?
江珂玉压下想要亲自一探究竟的冲动,叮嘱六安道:“看着他些。”
“哦。”
六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立刻朝茶楼跑去。
谢予朝前脚迈进茶楼,后脚六安就跟上,甚至冲到了他的前面。
恰好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巧月瞧见来人,略感惊喜,“谢公子!”
她小跑过来相迎,似乎是觉得碍事,将挡住一半视线的六安推开。
六安:“?”
“谢公子怎么来了?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吗?”
谢予朝笑了笑,“今日无事,想起宋娘子之前提起过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巧月热情道,“但我家小姐正见一个重要的客人,您可能得稍微等一会儿。”
“无妨。”谢予朝忙道,“不必打扰你家小姐,你们只当我是寻常客人便好。”
“那您先坐,我去给您泡茶。”
巧月安排其坐下后,匆忙往后厨跑,但被六安拦截。
“你看不见我吗?”六安不满地问。
巧月被迫止步,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掉他拦路的胳膊,没好气反问:“看见了,怎么了?”
“那你怎么不我啊。”六安歪头,“咱们的交情怎么也比外人强吧。”
他咬重了“外人”二字,能让谢予朝清楚地听见。
巧月翻了个白眼,直接问:“怎么就你,郎君呢?”
六安耸了耸肩,“搁外头生闷气呢,让我来接小小姐。”
“小小姐现在在后厨烤红薯,你去找吧。”巧月说着,继续往后厨走去。
但六安还是拦着她,“你没听到我前半句吗?”
巧月叉腰,面上明显不耐烦,“听到了又怎样?你还指望我去告诉小姐,然后要小姐去哄吗?”
“不行吗?”
“不行!”巧月蛮横道。
在她的气势下,六安顿感自己矮了一截。
“我告诉你,小姐心善,我却不能不计较!那么多年,小姐受委屈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哄过吗?恐怕是都没发现吧!”
巧月越想越气,“准他进老宅的门都算小姐宽宏大量,他有什么脸跟小姐生气!”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六安后退了半步,“怎么也是自家郎君啊。”
“我只有小姐一个主子!”
巧月捏起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他不来更好!你接完小小姐赶紧走,不许去小姐面前现眼以及多嘴,听到没有?”
六安:“……”
巧月狠狠将他推开,满眼警告。
谢予朝坐在窗边,听完他们的对话,隔着街道,看向停在对面的马车。
这样的距离,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他和江珂玉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凝视。
直到马车的另一边传出敲窗声,江珂玉才收回视线。
“郎君,您要查的人,已经查到了。”
一道男声在窗帘后响起,在递进信封后,人和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珂玉撕开信封,打开纸张,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这位邻居,果然不是一般人。
谢门独子。
生而丧母,其父乃内阁首辅,世家之首,谢明儒。
茶楼里的谢予朝亦挪开视线,忽感面前蒙上一层阴影,于是抬头看去,与不知何时过来的高洛书大眼瞪小眼。
巧月端着茶水回来了。
高洛书当着面问:“这谁啊,用你亲自招待,来了还要专门去告诉你家小姐?”
“因为是贵客啊。”
“多贵?”
巧月一本正经道:“这位谢公子,是我们家的邻居,而且还帮过我们的忙。”
“谢公子?”高洛书轻声嘀咕,且将人打量。
谢予朝淡定地给自己倒茶,无心理会他。
感觉被忽视了的高洛书愈发不爽,“你从哪里来的?家里做什么的?多大年纪?”
“干什么?”
不等谢予朝有反应,巧月正义地上前,出言维护,“问这么多干嘛?人家谢公子是客人,又不是犯人。”
“问问怎么了。”高洛书不以为然。
巧月不满地将他推开,回头聊表歉意,“不好意思啊谢公子。”
她指了指高洛书,小声道:“这位是御史家的公子,天生的大少爷,缺点客气。”
“理解。”谢予朝笑笑,十分宽容大度。
“你还没回答我呢。”高洛书不罢休地追问。
巧月忍无可忍,试图用蛮力将人拽走,但力量弱了点,拉不动。
“人家谢公子是书生!”
“书生?”高洛书难掩质疑,“这年头没啥身份也没啥本事的,都爱说自己是书生。”
巧月大惊,“你说的什么话!”
她满脸错愕,平常高公子挺正常的,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谢……”她欲向谢予朝解释,但后者抬手打断了她,而且不见一丝气恼。
谢予朝站起来,从容地从高洛书面前走过,脚步停在了柜台前,朝正在算账的许评笙礼貌道:“麻烦借只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