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是跟人这么道歉的?”
“不够有诚意吗?”谢予朝晃了晃四肢,“我这叫挂壁请罪,你若是不解气,可以让我一直挂着。”
宋宝媛只听说过负荆请罪。
她轻笑道:“谢公子言重了,我还担心,谢公子会怪我扰了你们的雅兴呢。”
“我像是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吗?”谢予朝仰头仰得脖子有些累,“求求你了,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不敢了。”
他竟然会如此软声求饶,而且毫不违和,宋宝媛倍感稀奇。
“昨日那局棋,当真有那么精彩吗?”
“精彩啊,那是我下过最认真的一局棋。”谢予朝将视线偏移,盯向墙角,“但我不想放弃,不是因为棋怎么样。”
宋宝媛不解,“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输给他。”
宋宝媛歪了歪脑袋,不确定地问:“输给他,会怎样?丢人吗?”
谢予朝沉默片刻,忽而认真,“我不知道当初你是喜欢他什么,但或许我赢了他,就能让你知道,比他厉害的人多的是,他没什么特别的。”
宋宝媛怔然,“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要紧的。”谢予朝缓慢道。
但他不知作何解释,所以只是低声重复,“要紧的。”
“咳。”他理了理衣袖,“你还没有说,能不能原谅我。”
宋宝媛摇了摇头,“谈何原谅,昨日是有些生气,但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至于还计较。”
“为什么不计较?”谢予朝语气松快,好像事不关己,“凡事忍忍就过去了,你若总是这么想,得无端咽下多少委屈。”
宋宝媛怔怔望着他。
“当然了。”谢予朝话锋一转,“对我还是可以宽容一点的,毕竟……”
他一本正经,“我是个好人。”
宋宝媛哑然失笑。
在她身侧,江承佑终于抱到了福宝。他腾出手来扯了扯娘亲的衣角,“娘,你们在说什么?”
宋宝媛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什么,去洗手吃饭吧。”
她又回过来问:“谢公子用过晚饭了吗?”
“用过了。”
宋宝媛心中狐疑,“可是,你家小思根本不会做饭。”
谢予朝一愣,何时漏的馅?
他面不改色,“他是不会,但我会啊。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才是那个能干的人。”
“你、会做饭?”宋宝媛就差把质疑两个字写在脸上。
“嗯。”谢予朝煞有其事道,“改日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
谢予朝:“……”
宋宝媛轻笑,“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带承承进屋了。”
“好。”
谢予朝目送他们进屋,灵活地跃下墙头,拍了拍手。
蹲在一旁的小思正百无聊赖地拔着杂草,忍不住问:“少爷您能菜和草的分不清,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会做饭?”
“小点声!”
小思撅了撅嘴,“幸好,人家八成是客套。”
谢予朝眉头轻蹙,略加思索后,坚定道:“去,给我找个会做饭的回来。”
“啊?”
“去啊!”
小思愕然,“找来干嘛?”
“我学两招。”
“咱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您还要花钱学做饭?”小思倍感荒谬,“少爷您没毛病吧!”
“说了小点声!”
小思皱起脸,“您非要作也行,茶楼赢回来那俩杯子,咱当一个呗。”
因着对上了茶楼里的诗,谢予朝总共得了两个琉璃杯,价值不菲。
“不当。”他直截了当道。
小思:“?”
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
“就不当。”
小思:“……”
“快点去找人,我明天就要大展身手。”
谢予朝斗志昂扬道,说完自己先回了屋。
*
第二天一早,宋宝媛收到了一张帖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巧月给她梳发,巧银在旁给她念帖子。
“是平远侯府送来的,平远侯觅得佳酿,请小姐过府共饮。”
不等宋宝媛有反应,巧月捏着梳子轻哼一声,“肯定没安好心,小姐帮了谭小姐,反倒是自己惹了个麻烦。”
巧银忧心忡忡,“小姐,怎么办?”
“回拒了吧。”宋宝媛淡淡道,“就说,我今日要去户部,有要事耽搁不得。”
“是。”
算不得托词,宋宝媛今日当真要去户部,与刘郎中几人敲定图纸的一些细节。
谁料傍晚归家之时,平远侯拎着酒坛不请自来。
另一头,江珂玉一手拎着好酒,一手抱着女儿,迈进了常府的大门。
院子里,常云柏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狐裘。
看见来人,他蹙起眉头,“这都入冬了,你怎么还穿得如此单薄。”
“你管我?”
江珂玉每日都燥得很,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他将女儿放下,将其交给周荷月,自己和酒壶一同落座,“陪我喝一杯。”
常云柏接过酒壶,“陆家已经松口,让孩子见我,谢了。”
江珂玉抬了下手,算作回应。
见他情绪不佳,常云柏心中诧异,“你怎么了,又摊上难搞的案子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没事。”江珂玉敷衍道,自顾自喝起酒来。
常云柏将酒壶放上桌,无心打开,“你都写脸上了,还能没事?”
江珂玉呆滞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常云柏听得糊里糊涂,“谁不待见你了吗?”
“嗯。”江珂玉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谁?”
江珂玉沉默,良久,低低念出两个字。
“谁?”常云柏压根听不清楚。
“阿媛。”
纵是听到名字,常云柏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你前几日不还在为她忙前忙后吗?怎么,人家不领情啊。”
“那些左右都是我应该做的,她不知道也无妨。”江珂玉低着头,“可自从多了个莫名其妙的邻居,她就越来越讨厌我。”
常云柏挑眉,“邻居?男的吧。”
“你知道这男的是谁吗?”江珂玉轻嗤,“内阁首辅谢明儒的儿子。”
常云柏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了眼睛,“我记得谢大人只有一个儿子,而且是挚爱亡妻之子,所以看得极紧。外人只道谢门独子清贵无双,但没几个人真正见过,他怎么会成为你们邻居?”
“我怎么知道。”
江珂玉眉头紧锁,“我只知谢明儒独断狠戾,绝不是好相与之人。”
“那他儿子呢?”
江珂玉顿住,不情不愿回答道:“倒是有些不同。”
常云柏盯着他的脸,忽而失笑,“你这可不像一个兄长该有的反应,你莫不是,后悔和离了吧。”
“我……”江珂玉一时语塞。
他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又是半晌的沉默。
“我好像,不……我就是、就是难以忍受,她把别人看得比我重要。”江珂玉想想都心里堵得慌,“尤其是男人。”
常云柏嗤笑,“让前妻给你守贞,恐怕有点不现实啊。”
江珂玉莫名觉得这话刺耳。
“你不是不喜欢她那类无趣的女人吗?”常云柏漫不经心地问。
“我何时说过?”
“非得要说出口吗?”常云柏闷哼,“不说出口,事实就不是如此,别人就不知道了吗?”
江珂玉愣了愣。
常云柏看向自己的腿,嘴角扯动的弧度略带嘲讽,又显失意,“甚至嘴上说着没关系,嫌弃、厌恶、失望……都会从对方的眼睛里流出来。”
刹那间,江珂玉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所以,即便不说不爱,藏在每一个细节里的客气与疏离,都会暴露真相。
老宅里,宋宝媛出门迎接不速之客。
“民女见过侯爷,有失远迎,还望侯爷恕罪。”
“哪里的话。”平远侯笑道,“宋娘子昨日风采令本侯难以忘怀,所以今日冒昧打扰,还望宋娘子不要见怪。”
宋宝媛需得维持体面,笑得有些僵。
“怎么不见江少卿。”平远侯左右张望,“本侯带了好酒,想与你们二人畅饮。”
宋宝媛心道他明知故问。
“他、还在忙公务,抽不开身。”
“那太可惜了。”平远侯叹气道,脸上的笑意却更甚,“既然如此,只能宋娘子陪本侯共饮,一同消解这漫漫长夜了。”
“我都等你好久了。”
埋怨的声音插了进来。
平远侯的笑容一滞,抬头看去,屋里走出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一边解开围腰的布,一边擦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