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赵赫许是会勃然大怒,将他百般折辱。
也想过,赵赫许是有一丝怜惜,让他好过一些。
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方收回了在自己身上所有的喜怒哀乐——对他就像对待一片落叶一样,无关痛痒。
楚珏不知道为何这心里就和山谷一般空荡荡的,空得让他害怕。
“这次已经是陛下开恩。日后千万谨言慎行”
“嗯,奴婢知道”
这声“奴婢知道”让崔开的心脏都颤了一下。若是不许人死去,那便真没人可以在这宫中不折腰。
可他太清楚,这折腰的滋味,
但是,崔开也清楚,对于楚珏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总是放不下过去的身份和清高,只会让自己更而今的处境更难堪。总是留着一根奴婢不需要的傲骨,只会引得旁人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折断。
第38章 折辱(上)
他回去后,刚开始那些小太监颇为讨好——以为他有有崔开这位大珰的门路,更有皇恩庇佑。
楚珏只是心里摇了摇头,他没有崔开的门路,他已经欠了崔开太多了,现在唯一能还的不过是“泾渭分明”,好让人家能明哲保身。
他更没有皇恩庇佑,陛下赐死魏兴并不是为着自己出气,只是因为魏兴冒犯了天威——陛下御用过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奴才染指。
他没有的这些便是没有,大家日子久了也自然发现了。
一点点试探着去寻找欺负他的底线,崔开对他再不闻不问——他总不能一次次去崔开面前“以死相逼”——这底线便一点点的越踩越低。
现在,楚珏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咬着牙不肯求饶了。
因为,楚珏见了赵赫才发现,自己从前那般不肯低头不是为着“楚国王侯”的清高——在楚国皇宫的他,也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侍妾生的不得宠的皇子,没少求饶。
其实,他死死守护的那份清高属于——那个让陛下千般宠爱到骄横的小侯爷。
他现在,他不需要再“迂腐”的守着了,陛下对他无关痛痒——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陛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那就说那些太监们想听的,做他们想做的,一个人如果已经陷在脏污的泥沼里,不去挣扎反而少呛些脏污。
他对着那些无品无级的太监屈膝,从前用来哄楚璋和赵赫的那张嘴,现在自然也能哄得那些阉人对他满意,那些太监阴笑着拍他的脸
“小侯爷对咱家早有这份儿孝心,咱家也不舍得把您这张好脸打成这模样”
“是,从前是奴婢不懂事”
这些人从主子那里的不如意,悉数变本加厉的在楚珏身上讨回来——毕竟楚珏从前也是主子那一类人——毕竟,这也是唯一能从他身上“榨”出带来的一点的好处。
折辱楚珏时,对其讽称道的那一声声“小侯爷”,似乎让他们真的觉得有趣——觉得自己在扭曲的在欺负那捏着自己生死的“主子们”。
人真是没有吃不了的苦,也没有受不了的罪——两个月过去,他都渐渐适应了自己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倒也发现没那么难受。
当赵赫要再见他时,他很是惶恐——他都那样伺候那些太监了,还被动辄责罚。他如今的身份卑贱,要怎么侍奉陛下,才能不惹得陛下生厌。
比他更惶恐不安的,是那群欺负他的太监。楚珏从前宠冠长安,但凡陛下对他还有一丝垂怜,肯赏一丝恩宠——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没人知道赵赫究竟何意,但是一个两个的对楚珏都突然换了嘴脸的殷勤——这让楚珏有些怕——这些殷勤,会在他们确认赵赫对自己无意后,变本加厉的从他身上讨回来!
那一刻,他心里真的控制不住风起云涌——他想要赵赫的恩宠,哪怕从前千分之一。他想在赵赫身边“狐假虎威”,别人就不敢这样的欺负他了……
“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过得如何?”
楚珏知道,陛下并不想让他过得好,但他要是敢在陛下面前说自己现在过得不好,又成了对陛下的“怨怼”。
“奴婢愚钝,还在学规矩,也劳驾了其他公公们教导。”
赵赫冷眼看着对方这副奴才相,对方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想让对方活成的样子——低三下四。
“入宫两月余,伺候人的本事该有些长进了吧”
楚珏不由得抬头望着赵赫,想从对方的神情上再看清楚些这话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伺候他么?
“你这规矩学得不怎么样”
楚珏连忙低下头——“仰面视君”这规矩作为臣子也不该破,何况他而今的身份。
“奴婢逾矩,陛下息怒”
赵赫也不和废话,只一句
“今夜宫宴,伺候好朕的宾客,朕有赏”
楚珏的心突然跌落到了悬崖之下——陛下只是想当众折辱他而已。
那些大臣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应该觉得十分得意吧。
“是,奴婢会尽心尽力”
从前为着得了赵赫的心意,楚珏得罪遍了那些勋贵,就为了做赵赫的“孤臣”,得到赵赫的信任。
他当初想着,他不用计就是赵赫最宠爱的臣子,勋贵拿他无可奈何。
一但他用计则断无生还的道理,这群勋贵就算对他再恨之入骨,能把他一个死人怎么样,无非是鞭尸或者挫骨扬灰而已。
可是,命运从不肯轻易放过谁——而今,他没死成,也没了赵赫的宠爱,他不过是宫中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贱奴。
楚珏知道陛下想要拿他泄恨,只是他竟然不知道,陛下哪个手段对他而言更残忍——让他被勋贵当众折辱,还是陛下届时的冷眼旁观。
去时,楚珏把自己能想到到的诘难全想了一遍,就当这心死了一般去伺候完今夜,也就算过去了。
可当真到了宫宴之处,看清宴请之人,楚珏还是眼眶发了酸。
其实宫宴只三方——陛下,周玄,和楚国的使臣。
赵赫想让他伺候的是谁,不言而喻。
赵赫今日想折辱的何止是自己,还有楚国的使臣——从前的襄阳王,楚国国君的弟弟,不过是大昭养在深宫之中随意凌辱的奴婢。
甚至成了阉人——虽然身子是男儿身,但是这身宫袍加身,他就是“不男不女”的奴婢——宫刑的意图不过是折辱,其实这物件儿在不在才是最不值一提的。
两位使臣看清楚珏的面庞时,两位都有些不安,一时惶惶不知作何回应。
若说不行礼,对方是楚国的襄阳王。
若说行礼,对方此时是大昭的奴婢。
楚珏低垂着的眼神,微微示意了不用,两位稍加安心了些落座。
赵赫给楚璋的书信对方诚惶诚恐的回了,赵赫没理会,不日便派了使臣来长安。赵赫晾了对方近两个月。
一是他本也看不起对方,二是自己这右臂等到而今才能将将正常用膳——他决不允许这群豺狼闻到他伤口的血腥味,他担心惹得四方蠢蠢欲动。
“两位确实久等,大昭骁将如云皆不想和谈。朕挨个安抚下来,花了些日子”
两位使臣知道,赵赫这话说得大概不假,要不是赵赫派人看护,这两位和谈的使臣被那些勋贵的死士不知道暗杀了多少次。
两位连忙谢恩,赵赫并无故意刁难,只是随意询问了些两位
“在长安居住月余,感受如何?”
对方回应言辞奉承,诸多敬畏。
赵赫并不喜这样的奉承之辞——他是虎,也只尊重猛兽一般的对手。这般的无骨示弱,让他自心底里看不上。
“他乡遇故知,感受又如何?”
两位霎时脸色就变了,不由得瞟向身侧侍立的楚珏一眼,楚珏只是眉目低垂未作回应。
不敢得罪赵赫,也只能讪讪的回道
“多谢陛下美意”
赵赫闻言嗤笑了一声
“哼,两位真是张弛有度啊”
被讽刺的两位后背汗淋淋的,也值得陪笑——毕竟对方是赵赫,是他们求和的关隘。
楚珏斟酒的时候,两位使臣也是侧了脸不忍看,双手举了酒盅过眉,连声称“多谢”。
赵赫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三位楚人这般别扭。问道
“可是这奴婢伺候的不周到?让两位使者如此不安。朕叫他与你们赔罪,可好?”
两位使臣连忙摆手
“不不不,陛下美意心领,是我二人失仪了”
赵赫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继而说道
“楚珏,朕说过,伺候好了有赏,你尽心些~”
楚珏的脸色难堪到了极点,不过因为低着头没被赵赫看去,身子都在抖,声音也如是
“是,奴婢遵旨”
楚珏越是动作恭谨,越是躬身低下去,两位使臣越是脸色难堪,却也不敢有方才过分尊敬的回应,只是由着楚国的襄阳王这般做小伏低的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