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微波炉里,给你带了吃的”,李一恺微微扬了下巴示意方向。
就见苑之明立刻喜笑颜开,跑过去的时候头发都在颤动。
牛肉饭、刺身拼盘、味增汤、日式饺子、寿司、海藻沙拉,李一恺充分考虑了这位的食量,苑之明跑了三趟才逐一端了过来,办公桌上满当当像是办酒席。
李一恺已经在动着鼠标键盘改图了,听见苑之明坐下时没忍住扭头,问了句:“洗手了吗?”
“洗了”,苑之明给他看手上的水珠,李一恺觉得自己像是带孩子。
“你在做什么?”苑之明真的饿,先往嘴里塞了一个寿司,鼓鼓地绷着腮帮子。
李一恺手里拿着苑之明的触控笔,目光转过去停留两秒,然后才指着屏幕说:“我喜欢这两个,先帮你转化成矢量图。”
图像在电脑上绘制时,如果是用仿真画笔,出来的图虽然细节逼真,但是有大小尺寸的限制,实际打印成广告牌、或者在大屏幕播放时就会失真,所以最后基本都要有转换这一步。
有点像是给纸上的图画描边,描出来的边框,就会变成能够存储在计算机,随意变换大小的电子图形。
当然比描边要更复杂一些,是个十分需要耐心的繁琐的工作。
苑之明一边吃一边说:“我原想给你和秦老师看完选出来,再转换。”
这样就不需要每一个图都描一次了。
“但是要考虑,比如这个毛笔笔触的版本,现在看起来很好,但转换之后细节消失,就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李一恺耐心解释,“现在想着省掉的这步,有可能会影响判断,等到意识到再改就来不及了。”
“我还以为……”苑之明咽下去说,“像你们经验这么丰富,都能提前预判到。”
李一恺笑了笑,反问:“你画画也能预判,哪个颜色和哪个颜色最搭配吗?就算能判断大概,也要落到纸上才看得出细微差别。”
“嗯”,苑之明点头,但是艺术创作没有中途给其他人展示选择的道理,所以很多步骤都在无意识地自我消化掉。
李一恺说:“审美太主观了,每个人看同样的图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更不要说让别人来预判和想象。而且这一行不专业的人很多,不要相信他们的经验,也不要觉得他们能理解你的构思——在没看到你的成品之前。”
苑之明本来是有些偷懒的念头,听完三两下放下筷子擦了手:“那我来吧。”
“不用”,李一恺偏过头看他,“你慢慢吃,我挺喜欢画这些的。”
苑之明最讨厌做这种:“为什么?”
“解压”,李一恺专注看着电脑上的线条。
苑之明对这类操作不太熟悉,所以常常觉得麻烦,稍不留神就会弄错,然后牵一发动全身地修改好久。
但是看李一恺画的时候——他顺滑地沿着边缘新增点、拖动方向、一条又一条曲线严丝合缝地扣在原本的图形上,好像根本不用动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左手点了什么快捷键,就已经见着一半的线条成形。
这已经是把 ps 操作当成了手工艺在做的程度。光是看也觉得解压。
苑之明慢吞吞继续吃生鱼片,安静地听着键盘点击的哒哒声,还有笔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出的刷刷声响。
过了会儿他忽然小声问:“你对谁都这样吗?”
“嗯?”李一恺先下意识回了一句,但反应过来苑之明说了什么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画错了一条线。
摁着 delete 的时候他又问:“什么样?”
“半夜跑来帮同事改图,还带吃的”,苑之明说。
“当然……不是”,李一恺语气里听不出内心的紧张,他甚至笑着反问:“你觉得我们只是同事关系吗?”
苑之明抬起眼睫毛看了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一恺不明说,绕了一大圈去解释:“工作就是工作,上班时间我可能严厉一些,是为了能有好的结果,让大家做好分内事,然后舒心赚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每个人的情绪。”
“嗯,是应该的”,苑之明说。
“那你刚刚为什么生气?”李一恺问。
“嗯……”苑之明拿着水杯撑着下巴,靠在桌上,收拾摆弄那些吃完的饭盒和桌上的小文具,吃饱了松懈了容易犯困,他声音哑哑的,过了会儿才说:“我以后会改的。”
“也不用”,李一恺手里动作没停,眼睛盯着屏幕,很自相矛盾地说:“对我不用。”
苑之明又被眼前的刘海弄得有些烦,他习惯性地抓了抓,把它们搞得更加混乱。
“工作是工作,我也不能搞混”,他说。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 10 点了,明天是周六”,李一恺把最后的线条闭合,转过头说:“这个时间就不用……”
“靠!你干嘛呢?”
他剩下的话堵在嘴里,被身边人的动作吓得丢了鼠标。
苑之明拿着剪刀,剪刀尖离自己眼睛只有一公分的距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它。
李一恺的大惊小怪,丝毫没有打扰到他手里的动作,他平稳地揪出一撮头发比划,眼神动都没动:“头发太长了,挡眼睛。”
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李一恺想要制止又不敢乱碰,只能说:“我认识一个造型师……”
话没说完,苑之明手起刀落,那些卷曲的发丝随之掉落。
他说着“没事,我在国外都是自己剪的”,又抓出一撮继续咔嚓咔嚓。
苑之明的头发又硬又卷,碎发都是直挺挺地掉落下去,毫无青丝飘落的美感。它们有些落在垃圾桶,有些掉在他的脸上鼻梁上,苑之明剪得差不多,连镜子都不用看,囫囵抖了抖,把那些发丝甩干净,自我感觉十分不错。
李一恺看得傻眼。
苑之明指了指自己的头说:“我这个头发,谁剪都一样。”
“在理发店坐半天弄出的层次感,睡一觉就变了,依然乱糟糟的”,他轻松地说,“还不如这样方便。”
“那是理发师技术问题”,李一恺忽然很认真地研究起来,“如果再留长一点,把前面扎起来一半应该还可以,更像艺术家了。”
“不不不我有心理阴影”,苑之明摇头,“小时候我爸给我试过扎小辫,被他揪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然后被同学说是女孩……我为了头发受尽了苦头,不会再为它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李一恺被他苦恼的样子逗笑,想到一个清奇的安慰角度:“你爸爸也是自然卷吗?但这样看起来头发很多,年纪大了也不用担心脱发吧?”
“他不是自然卷”,苑之明想了想:“好像也不脱发。”
“不过确实比秃了要好。”
看来也并非是对自己的外貌全然不在意,李一恺存好文件,打算把工作留给周一。
“我妈以前是理发师,教过几个徒弟,现在已经是给明星做发型的大师,周末我可以带你去试试看。”
他又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也不用花钱。”
苑之明看起来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周末我有事,有个朋友要来静海。”
李一恺颇为遗憾,本想周末能来一场约会,看起来日程只剩下陪着赵凯思逛街这一项。
但是他没想到,第二天他和赵凯思在 ds 户外运动超市,正激烈地研究那一排防晒服哪个紫外线防护系数更高的时候。
忽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
“好巧!”苑之明穿着暗橙色的法兰绒外套,戴着一顶宝蓝色毛线帽,撞色搭配得阳光明媚,笑得也格外活力四射。
李一恺站直身,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眼睛也黑得发亮,和苑之明不知为何有些神似。
更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个男生身上穿的棉夹克外套,是苑之明的。
李一恺绷了绷下巴,点头道:“好巧,这位就是你外地来的朋友?”
“对!这是何路西”,苑之明拉着介绍:“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李一恺,kevin。我回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这话让李一恺很是舒爽,他内敛地笑笑,转头想要问候一下,却看见何路西正在用那双像是有 x 光透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直到两人对视了一秒,何路西才收敛起来,酷酷道:“你好 kevin,叫我 lucifer 就好。”
lucifer,路西法,神话中的堕落天使……好中二啊。
一旁的赵凯思没忍住笑了声。
李一恺的注意力收回,也向对方介绍自己的朋友:“赵凯思,我朋友,摄影师。”
“摄影师”三个字他故意加重了一些,说着的时候和苑之明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暗示的眼神。
对方立刻了然——这就是那位和苑松青一样想去南极的摄影师。
苑之明心生亲切,开朗地和赵凯思打招呼,赵凯思觉得对方和周行说得不太一样——明明看起来很亲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