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松青闭了闭眼,说:“我这些年帮他们,也有私心,因为我觉得你大伯是遭了报应,才会那么快恶化,我想给自己积点德。”
“我知道了”,苑之明说:“我不是去和她们算这些的。”
“你看着办。”
苑之明坐公交车过去,他最近一次来,还是大伯去世的时候。这小区比李一恺当年住的那栋还要旧,冬天的楼道里也隐约飘着腐朽的气息,旧纸箱叠放着在楼道口,要侧过身才能通行。
甄云开的门,苑之明问了好,先把手里的百合花递给了苑苇如。她一瞬间眼睛红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鲜花一样地看着,但还是没说话。
苑之明从书包里,先拿出一沓报告递给伯母,他说:“这个是我之前,和我爸做的配型结果。”
甄云几乎是抢过去几页纸,可是苑之明说:“这个对您没用,只是我和我爸的特定匹配。”
“结果呢?”甄云问他。
“结果也和您没关系”,苑之明说,“我是,瞒着他去做的,不说真的移植给他,就连去做配型这件事,我都不敢和他说。”
甄云像是没有听懂,还是在翻看那几张报告,苑之明于是直接说:“医生后来和我说,就算是我和我爸配型结果高,他也依然不建议我做手术。因为那样,我爸的情绪会受到很大影响,可能比身体本身的更严重。”
“所以,首先”,苑之明看着她说:“我为了我爸的情绪,也不能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父母都舍不得孩子”,甄云摇摇头,还在恳求:“我也舍不得你的姐姐啊……”
苑之明任她拉着自己的小臂:“您是为了苇如姐,我是为了我爸,我们都只顾得上自己最看重的人。”
他顿了顿,清理自己的思绪,继续道:“对不起,人都是自私的,我,我做不到用我爸和我的健康,来换苇如姐的健康。”
甄云愣了一下,目光终于敢和苑之明对视,她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了两头的男人,已经早已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她嘴角牵动了一下:“你比你爸心狠,你更像你妈。”
苑之明的心像是被细细地刺了一下,没有很痛,但是清晰。
他咬了咬口腔的唇肉,才继续从书包里拿出一沓整理许久的文件,还有一纸信封。
“这个,是国内适用于你们状况的所有慈善机构,还有治疗多囊肾的免费申请,可能用得上。”
“这个,是我毕业以来自己赚的钱,不多,但是是我目前全部的。”
甄云没接,只是看着:“你们父子两个,除了钱还能有什么?又拿钱在打发我?”
“我们没有那么有钱,我爸当时没日没夜地工作,我现在也差不多”,苑之明把东西放在茶几上,他说不出尖锐的讽刺,譬如如果钱没用,你们当初怎么会为了钱而不管自己的父亲?如果觉得给钱是被打发,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每年都收下苑松青的汇款?
“但是如果我有能力,我爸给的钱,我还是会尽力给你们,只是不要再找他了,找我就好。”
他转头,看着轮椅上的苑苇如,但很快又不忍再看,低头错开目光说:“这不是我爸或者我欠你们的,和你们之前的恩怨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让苇如姐过得好一点。”
苑苇如终于从百合花中抬起头,看着苑之明,久久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苑之明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再停留在这里了。
甄云却像是被这三个字触碰到了什么,她看着桌上的钱,终于爆发出一声干哑的哭,她说:“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苑苇如说:“苑之明也没做错什么。”
“那是谁把我们逼成这样?谁让我嫁给你们家?”甄云看着自己女儿,又看向停在门口的苑之明,神情像是看见了仇人:“我结婚的时候,你们苑家没告诉我有这个病,我有了孩子才发现,你爷爷,你爸,你爸,还有你!”
她指着苑苇如:“你们都有病,你们拖累我一辈子!”
“你们还要怪我, 恨我不管你们!”
……
苑之明跑下楼梯的时候,撞倒了那一摞纸箱,轰隆隆的声音追着他,从楼上一直到了楼下。
他差一点被台阶绊倒,靠着抓住门把手才停了下来。
终于打开门,离开阴暗的楼梯,把追在身后的纸箱隔绝开的时候,他气喘吁吁,浑身脱力,用仅剩的力气抬起头,看见了万里无云的蓝天。
“李一恺?”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是我,你怎么了?”
苑之明说不出话,只是如同得救般,紧紧握着手机,握着这通恰逢其时打来的电话。
李一恺从会议室推开门,向身后焦急的孙珊珊比了一个手势。
他来到阳台上,尽可能平缓地问苑之明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尽管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只是传来断断续续的喘气和咳嗽。
孙珊珊跟在后面,冬姐也追了过来。
李一恺用另一个手机给她们发信息:「珊珊先问工厂修改的最短时间,同时准备开幕仪式后延的时间表」「冬姐,先不管到底是什么问题,你去工厂,当面和他们核对正确的数据」
“苑之明”,他处理完,对着电话那头说:“别怕,我在呢。”
第47章 我觉得有点累
这不是一个安慰人的好时机。
手机里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弹出,很多未竟的议题还在等着,客户那边尚不知情……但是李一恺不敢放下手里的电话,哪怕苑之明一句话都没说,哪怕他也没有多少精力去组织语言安抚。
冷风吹过静海的阳台,吹到怀州的旧城区,他们听着彼此的风声和呼吸声。
直到苑之明一个人走了很久,走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楼群,坐在汉江旁边,缓过来那阵裹着心脏密不透风的压迫感。
“你找我是有事吗?”他问。
李一恺叹了一声,他问:“回家了吗?”
“没有。”
“打个车回去,我在电话这头。”
工作时间李一恺打电话,一定不是问候而已,苑之明坚持道:“我没事了,你先说。”
孙珊珊又一次推开门,递给李一恺一件大衣,他对着电话说:“宏达的冰雕数据错了。”
他知道这也许不是好时机,但是人总要在工作和生活的事情中挣扎,他没有隐瞒苑之明的权利,也有责任追究这件事的原委。
苑之明的大脑好像卡住了,他仔细分辨这句话,然后才反应过来:“数据?哪里错了?”
李一恺简单地讲了一下已知的消息——工厂做到一半,招牌被运送过去,发现尺寸无法合上。电话打了很久,他们坚持说数据就是加缪这边给的。
而那组数据,冰山尺寸被他们当成了外围方块尺寸,至于做出来的冰山,又不知道是从哪里而来的数据。
“工厂说是你给的,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李一恺说。
苑之明问实际做出的尺寸是多少,听到李一恺报出那组数字之后,他摁了摁自己的脉搏。
“我去问,我和他们说”,他说。
李一恺拒绝:“不用,你先照顾好自己。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等当下的事情解决了,我会跟他们索要赔偿。”
李一恺似乎全然没想过,这件事也许真的是苑之明的失误;也或者是他还没来得及追究,只是下意识把苑之明当成了无辜受牵连的人。
越是这样,苑之明越是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数据是我给的,这是我的责任”,苑之明说,“是我弄错了。”
李一恺没有追问,他叹了口气,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所以我去找工厂说,你不要管了,我来承担。”
“什么叫我不要管?”李一恺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苑之明,发生在我们组,就是我的事。你现在情绪不好,不要做决定也不要和人起争执,听我的,回家休息一下,晚一点我再和你说。好吗?”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李一恺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等来苑之明小声的一句“对不起”。
孙珊珊刚刚和工厂打完电话,撞上李一恺回来,立刻汇报:“他们不肯立刻改,一定要我们签补充协议,承认失误方,并且付修改费用的预付款。”
“不是,这个关头,哪来得及啊?”大桥急了:“所有宣传都安排了,就等这个冰块,他们就不能灵活一点吗?”
“这种工厂制作方和我们不一样”,李一恺揉了揉的眉间:“先按照他们说的起,法务那边我去沟通。”
孙珊珊愣着没动:“但,老大,我们就认了是自己的问题?”
李一恺低头说:“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证明制作准确靠谱,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让客户项目顺利上线,你说这个关头我们还能怎么选?”
孙珊珊懂了,这个亏吃下,对加缪来说只是利润损失,只要时间进度来得及,客户不会知道这个插曲,加缪的长远利益便没有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