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之明低头说:“嗯,我也不喜欢。”
“是吗?”古长风忽然饶有兴致地转头看他:“但你看起来很懂得运用这些。”
“我?”苑之明有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接着他想到展览那天的砸冰事件,或者是微博?但是这些背后都是李一恺。苑之明脑子飞快运作,在想如果继续聊下去,自己该怎么回答。
思绪乱飞之际,他很迟缓地发觉,周围有几个人似乎在注意着这边,在察觉到他的目光时又纷纷收了回去。
“这边参观的人有点多”,苑之明终于捡到一个理由,说:“可能有人认出您,要不然……”
古长风笑了下:“不是我。”
“啊?”苑之明愣愣地看过去。几个学生样子的女生,一个怯怯问:“你是那个艺术家吗?”
另一个快要跳起来:“是是是,一定是你!我关注你了!”
有些艺术家习惯在背后,人们认识他的作品,不认识他本人。
有些艺术家会走到台前,有时候作品还没有被人熟识,反倒先有了些个人标签。
苑之明最不想做后者,也最不擅长做为后者。可是他控制不了这些,因为平白长了这张脸。
在后面那整堵墙都还无人在意的时候,在身边这位大师还没被人认出的时候,几个小女孩先拉着他:
“你就是那个小可爱画家!”
“啊你本人比照片还好看!”
古长风潇洒挥手离开,反倒是留下苑之明一个人,手足无措地被几个人拉着拍照——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
“不好意思”,一只手揽住他肩膀,李一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对着几个女孩道:“他目前是业余艺术家,主业是我的员工,现在是他的工作时间。”
“你们公司的人都这么帅吗?”胆大的那个女孩问:“招不招实习生?我们都是设计系的!”
“好,欢迎登录缪加官网投简历,加缪的那个缪加”,李一恺笑了笑道,一边拉着苑之明离开了喧杂地。
苑之明还处在晕乎乎的状态里,被拽走后才想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监工,果然发现有人在工作时间开粉丝见面会”,李一恺说。
“我不是”,苑之明问:“你看见啦?”
李一恺点头。
“不是我叫他的”,苑之明解释:“就是突然遇见了,然后我想带他躲开点你们。”
李一恺揉了揉他头发:“我知道,没事,他估计早就忘了我,不用这么紧张。”
“嗯“,苑之明低头想了想。眨眨眼抬起头:“他和我说了很多话,你想听吗?”
“我更想吃饭”,李一恺抬头看手表:“已经 12 点了,你都不饿?”
“饿”,刚刚不觉得,一说真的饿了,苑之明轻快地跟上他脚步:“你是来叫我吃饭的?吃什么?不会和客户一起吃吧?”
李一恺耐心地一一回答:“是来叫你吃饭的,客户已经送走了,下午事情不多,想带你吃点好吃的。”
“吃什么?”
“我小时候吃的,苍蝇馆子,想尝尝吗?”
“想”,苑之明高兴道:“我爸说他以前吃的那些静海小吃,我一样都没找到过。”
李一恺被这种期待的语气逗笑:“但是我不确定还有没有,现在没几家了……”
高楼背后掩映着过去的小吃街,新旧的商户交替,很多老店早就搬迁或者关门。他们聊着走过去,看见几个招牌还立着,应该是不虚此行的。
然而李一恺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舒缓的协奏曲是工作号。他接起来,没几秒就停下脚步,深深皱眉。
“怎么了?”苑之明问。
“要去趟医院”,李一恺的手在身侧握了拳,是焦虑的表现。他说:“冬姐出了车祸。”
第54章 或者很恨我
李一恺的表情不多,却有很多细微的小习惯,比如焦虑紧张的时候,总是先和自己的手过不去。
他们的关系暂时还不想被同事知道,但是苑之明没管那么多,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和自己的交叉握在一起。
李一恺低头看了眼,情绪缓了很多:“上午迟到,大桥帮她瞒下来,结果一直到中午都没见到人,打电话过去,是车祸司机接的。”
其他的暂时没来得及问。他们和大桥在病房门口碰头,所幸的是人没有什么大事。
“意识清醒,但是腿可能骨折了,医生在里面检查”,zoe回答。
李一恺和她道辛苦,掏出来一张卡:“其他检查也都做一遍,看看有没有内伤,费用我垫。”
处理完这些他才顾得上问事故原委:“好好走在路上怎么会被撞呢?”
“你别问我,我也想不明白”,肇事司机一直在门口等着,他急忙道:“我当时看是黄灯,加了一下油门,但是绝对注意了旁边没人,是她突然冲过来的!”
“交警怎么判?”李一恺问。
大桥耸耸肩:“主要责任是冬姐。”
司机又说:“呐,你听见了,我看你们还是问问这个女同志,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冲出来。”
李一恺本不是想和他追责,对方这种语气让他有些烦躁。好在没多久病房门打开,苑之明拉他进去。
冬姐除了有些精神不佳,其余没有任何异样,问起缘故,她也只说:“就是着急了。”
“那为什么迟到?”
“因为,早上孩子发烧。”
李一恺便也无法多说:“以后提前说一下就好,不要那么急。”
冬姐眼神停在打了石膏的腿上:“诶,好。”
再多的也聊不出什么,不多会儿有了三三两两探望的人,李一恺和苑之明把病房让给家人,在楼下的快餐厅吃饭。
苑之明看着橙色的汽水发呆,李一恺问:“怎么想的?”
“想她车祸之后,为什么没有立刻告诉家人”,苑之明说,“还有刚刚她见到她先生,好像也没有问孩子病好了没有,还似乎,有点冷淡。”
再往下想就是胡乱揣测了,李一恺没等他说下去:“她和陈哥是大学同学,恋爱很多年,刚刚你也见到了,至少接触过的,都觉得他是个很温和敦厚的人。”
“冬姐和他性格互补,他们结婚很多年,她经常加班,都是老公负责家务”,李一恺断断续续说了几件小事,比如冬姐从来不刷碗;出差时的行李都是老公收拾,里面藏着很多叮嘱的纸条;还有怀孕那段时间雷打不动的每日接送。
不管是外人看,还是她自己口中,这个小家庭都是难得的温暖。
“刚刚陈哥进去的时候,留心看了下”,李一恺回忆说,“我觉得他们两个的反应,一个是着急关切,另一个是委屈依赖,都不是假的。”
苑之明忽然抬头看他:“所以你也觉得,车祸不是意外?”
“好好的红绿灯突然冲过去,不管是精神恍惚、还是故意的、或者是冲动”,李一恺顿了一下,抿唇说:“冬姐的状况都比我以为的要严重。”
“但这都不是你的错”,苑之明说。
李一恺没说话,这时候找自己的错误没有意义,他更焦虑的是如何解决。
“也许我感受得到她的原因”,沉默片刻后苑之明说,“也许……但是让我先和她聊聊吧。”
接近傍晚的时候,冯鑫也过来探望,寒暄一阵,家属送他出去,李一恺轻轻关上门,病房里只剩下苑之明。
夕阳洒在窗台上,苑之明托腮看着墙上的时钟发呆,等金色漫过圆形时钟的圆心,将它照得半黑半亮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妈妈是在这个时间走的。”
病床上的人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苑之明对她轻轻一笑,他的头发外笼罩一圈淡淡的光晕。冬姐迟疑着开口:“你,几岁的时候?”
“两岁吧”,苑之明眼神飘在外面:“我也不记得,只知道这个时间。每年我爸都会在她忌日这个时候,去河边撒一把花。”
“她是投河走的,自杀,产后抑郁。”
窗外好像起了风,光秃秃的树枝动了动,树影投在墙上,阳光更加倾斜。
冬姐垂下眼睛,一直地看着苑之明。
“她很好看,照片上都是波浪卷,睫毛很长,会穿各种颜色的波点衬衫,画工笔画……”
“应该是真的累吧,或者很恨我”,苑之明眨了下眼睛说:“是我毁了她一生,我一直这么觉得。”
沉默凝结了数分钟,时钟的滴答声响了几下。
然后像是高压的水汽,终于要顶开拧紧的阀门,一声气音从喉咙里发出,冬姐咬着牙急促地大口喘气,似是紧紧压抑着崩溃、或者愤怒怨恨。
最后,她在苑之明的注视下,用力地摇了摇头。
眼泪滴在蓝色的病床上,苑之明递过去一张纸,平静地说:“我也是长大后,看了很多书、纪录片,去选修心理科,才慢慢明白自己不是凶手,她也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