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耻下问很难,还是笨鸟先飞要简单些。
西方公司不提倡加班,我连续一礼拜都是回家加班加点到深夜,策划案改了一遍又一遍,时常因过度的脑力劳动而一从椅子上站起头就眼黑发晕。熬了几天后我终于受不了自己毫无收获地空想下去,把search下载到了手机里。
前几个月最火的时候,我没用过。一是因为我这人有些叛逆情绪,对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总是抱有偏见,二是觉得自己平时的生活里用不上。
那会儿的日子朴素到我在学校和严凛家间两点一线的穿梭,很少需要自己动手找东西,买东西。
我当时理所应当地想严凛肯定也不喜欢看这些推荐和测评,网络上红的东西绝对得不到他的青睐。
如今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他,他一样喜欢受欢迎的庸脂俗粉。
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我后来在网络上搜过邱景忆。也是搜了才知自己确实孤陋寡闻到一定地步了。
邱景忆是时下火遍亚洲的明星,出身于韩国的偶像团体,不到一年就红到公司允许他单飞,回国开展个人活动。
想来可笑,严凛不是最讨厌拍照吗?和这样的大明星扯上关系,他怕是不会少被各路狗仔偷拍、编排,如若这都能忍受,只能说恭喜他找到了真爱。
我酸得冒泡,一想起这些事就膈应难受,直到屏幕上跳出登陆提示,打断了我作茧自缚般的胡思乱想。
根据我几日的亲测下来,search确实是一个很好用的软件,每天上下班都会帮我规划最畅通省时的路线,还会提醒我沿路的美食街区和最佳风景点,对于我这种在异国他乡的孤独人士来说,它不止是一个软件,更像是一个关心入微的伙伴。
我在心里对这个软件的好感度和依赖度大大增加了起来,干起活来也更加卖力。
十五天的期限眨眼而过,马上迎来了真正的验收。
颇为凑巧的是,search的母公司地址就在金山,为了节省时间,避免无效的邮件沟通,双方定在了星期五的下午在ovenue总部大楼开面谈会议,讨论方案细节和后续的合作方式。
这个消息可谓几人欢喜几人愁。对于口若悬河,成竹在胸的人来说,可以当着甲方客户的面,展示自己的思维和创意,不失为讨喜、晋升的好机会,而对于我这种菜鸟来讲,除了紧张还是紧张,辛辛苦苦耗心耗力做出来的第一份方案如果就被当面否定掉,那也太打击人心了吧。
莫大的压力让这周前面的四天都变得飞快起来,推着赶着来到了众人瞩目的星期五。
上午的时候,小组内敲定了最终策划案,午餐时,我们几个在餐厅吃饭,碰巧遇到了daniel,他这个人很不好接触,对人设防,心思重,连吃饭都是独来独往。尤其这几日,偶尔看到我们组的人像是看到了敌人,生怕我们看他一眼就能偷窥到策划案一般。
不知怎么,我竟觉得他今天扫过来的眼光反常地含了几分笑意,只是不是善意的微笑,而是不屑的讥笑,好像料定了自己会胜出。我努力压下去心中的异样感,宁愿相信他只是自大轻狂。
鉴于下午是非常正式的会议,大家要穿正装,我午餐之后匆匆拿了西服进卫生间更换。
在隔间里正换着衣服,听到外面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讲话,“……还没查到住哪儿?查不到不会开车跟吗!……操你们妈的,花钱养你们群废物……”言辞中间还夹杂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脏话。
我侧耳多听了几句,不是因为他骂得太激烈太刺激,而是这人用了我平日里很少能听到的中文。
直到外面扬起远去的脚步声,我才边扣衬衫,边回过神儿来。
我换完衣服随手带上隔间门,这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动,而就在转身抬头的一刹那,一股激流沿着我的脊椎直冲天灵盖,我被那铺天盖地的惊慌感杀了个措手不及。
外面站着一个人倚着洗手池看我,像是在等人,又像是洗手后无意地回身。
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愣到发白的一张脸,手里还抱着换下来的常服。
而对方,衣着一套白得纤尘不染的高级西服,亚麻色的头发被发胶定好型,精致的模样更胜照片与海报。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却也不说一句话。
我决心不理会他,走到另一边的洗手池洗手。
“嗨。”我刚拧开水龙头,就听到他出声向我打了个招呼。
刺鼻的香水味靠近,他绕到我身后,在镜子里和我的脸一前一后地错着位。
那是一张饱满的,流畅的,符合任何审美观的脸,和他比起来,我因熬夜和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脸颊下凹及黑眼圈问题就特别明显,特别丑陋。
我垂下头,关了水,没有回答他,兀自走出了卫生间,像一个落荒而逃的败兵。
第58章 no.57
邱景忆并没有追出来,但我依然加快了返回办公区的脚步。
“yorick,”快走回工位时,身后有人喊了我的英文名。我回过头,颇为意外的,叫住我的人是daniel。
“vianne在找你。”他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破天荒地用普通话和我讲话。
vianne是我的顶头上司,也是我们组的组长。我打开手机,却没有来自任何同事的消息,直觉自己被骗,挑眉看向这位向我通风报信的“好心”人。
daniel看戏似的看完我的这一套动作,笑起来,“不信我?去了就知道。”
他的语气不似作假,我怕是vianne真的有急事,调转了脚步,走向了反方向的办公室。
我敲了两下门,得到允许后进了房,vianne看到是我,略带吃惊地多打量了我几眼,问我有什么事情。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果然是被诓了,低垂着脑袋说了是daniel的恶作剧。
vianne脸沉了些,厚重的粉底已盖不住她的疲态,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走投无路地承认,“是有件事需要和你商量。”
她说完这句话,紧绷着的脸都和缓了一些,仿佛卸下了什么滔天重任。
我点点头,站到她办公桌前,有点忐忑,但更多是欣喜,像那种从来没被老师派发过任务的小学生,偶尔被班主任要求发作业都觉得是得到垂青。
vianne不怎么看得上我,我知道。又或者说,这里和我一起工作的人都不太喜欢我。
没有名校背景,甚至没有相关的工作经历,我凭什么一进来就和他们享受一样的工作平台和资源。
我不想形容在这里的工作体验是“忍辱负重”,我乐观得多,姑且把这当成“体验生活”。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就像严凛不属于我,两条直线相交于一点之后,终将无限远离。
接下来的话,vianne似乎真的很难讲出口,她抚了抚额头,又反反复复把她金色的头发别到耳后。
“今天下午的展示报告需要换人来做。”她思忖良久后说。
“嗯?”我第一反应是不解,怀疑她找错人。下午的presentation定好的展示者是owen,不是我。
vianne双手合十比在唇边,用她宝蓝色的瞳仁盯着我,目光里栖息着满满的急切,“yorick,下午的展示报告,我想需要你来做。”她无奈地向我解释,“只有你会中文。”
“中文?“我声音无法控制地提高,而后又降下来,恢复到适宜和上司讲话的音量,“为什么要用中文?”
我们所有的ppt和视频文件全部用的英语,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合作方的语言问题,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同样来自美国,况且就算来自其他地区,也往往会有随身的翻译来解决沟通问题。
“我非常抱歉。”vianne说,“我也是刚刚得知search团队来自你的国家,但a组早已关于此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恐怕我们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会失去竞争的机会。”
听完她的话,我心里浮现出异常不妙的想法。十分钟前在卫生间里遇到邱景忆的景象涌回脑海——我还没来得及想为何会在自己的公司遇到这位本该在亚洲开巡演的大明星。
这公司不会是他的吧?一股凛然的恨意随着这个大胆的想法盘踞上我的心头,如同有毒气体一般充进我体内的每个角落。
严凛明知道我在这里工作的。
我在此刻之前,从来没恨过他。平心而论,在我们恋爱的时间里,严凛对我还算不错。
就算被我撞见他和别人开房,也是属于我们分手的期间,我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责骂他不忠或出轨。再说,我们的分手是必然事件,我知道他会对我的坏脾气厌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因而我不想埋怨他什么,平静地等待着自己对他的爱意消退。
但是,如果让自己的新任来到我工作的地方是否有些太欺人太甚了?他想向我证明什么?有一个人比我做得更好更出色吗?
我克制不住自己把他想成一个最坏的人,他要我如此难堪,而我毫无回击的能力。
我攥了攥拳头,看着自己的上级,问道,“您想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