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真够多的,还只能默念,我觑了马龙珠一眼,撇撇嘴,在心里捣鼓了一下我的愿望。再一抬头,竟然发现在远处云层和天空的交界处,太阳奋力爬升,一跃而出,瞬间露出大半个脸,周围的云彩散了好多,没有散的,也都被染成了金色,仿佛是太阳的嫁衣。马龙珠站在最前面,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整个人也成了金色,闪着光,大气庄重。
“你许的什么愿?”我站在马龙珠身后悄声问。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浪漫感,我和马龙珠一前一后站着,恍惚之间,我甚至觉得我们竟然很像《泰坦尼克号》里的露丝和杰克,不同的只是他们面对的是大海,而我们面前是无边的云海和一颗红太阳。
“问了就不灵了。”马龙珠拉住我,朝圆台中间走。我问她要干吗,她也不说,问急了,她只说你等会就知道了。
我们躲在一棵松树旁边,我背对着人群,她透过我的肩膀朝外看。我们就像一对搭档好的情侣特务。
“你如果今天梦想成真了,你要怎么报答我?”马龙珠有点俏皮,声音却很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假思索。
马龙珠指着我:“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光明顶做证。”我信誓旦旦。
马龙珠拍了一下我的胸脯,双手一使劲,我和她抱着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了我朝外看,她面朝里。
视线的正前方,我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铁锁链的同心锁边上,男的俯着身子,女的抱住他的脖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的居然是我从公司的客户里介绍给马龙珠做男朋友的海归男皮特,而女的,则是我心心念念的老同学史文婧。
我连忙一个旋转,抱着马龙珠又转了一百八十度。这一幕刺伤了我,刚才看日出的兴奋劲,瞬间变成下坠力,情绪恨不得立刻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怕什么?”马龙珠和善得让人不敢相信,“等他们分开,你走过去,直接表白就可以了。”我心跳开始加速,“表白?表白什么?”
马龙珠用手指戳我额头:“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远远地,我看见皮特和史文婧分开了。马龙珠推我:“去吧。”
我腿本来就痛,马龙珠推我,我跟石化了似的,一步都挪不动。“再不去就晚了!”马龙珠还在后面推我,碎碎念不停。我不停地做心理工作,从前想对她说的那些话,我一句也记不起来,我朝前走,面前忽然涌上来一对旅客,挡在了我和史文婧之间。
马龙珠站在我身后:“局我已经做好了,我请皮特来就是为了推你出去。”
“真的?”我望着马龙珠,我需要看到她眼里的确定。
“真的。”马龙珠很平静,“你是我挚友,我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幸福。”
不知为什么,有马龙珠的话垫底,我忽然有了无限勇气,直直地走到两人面前。“你怎么来了?”史文婧极力稳住表情,但我能感觉得出她眼神里的慌乱。
“噢,我刚好陪一个朋友出来旅游。”我恨自己不会说谎。
“那么巧啊,”史文婧还是谈笑风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我看了皮特一眼,我们是老相识,他摊了一下手,一脸的抱歉。文婧不自然地拍了一下脑门,“噢,这是我朋友,弗兰克,中文不算太好。”我咬着牙,在心里骂,他妈的连名字都换了。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凶狠一些,对皮特点了一下头。皮特可能也觉得不太好,尴尬地笑了笑就走了。
太阳彻底跳出来了。云层抵挡不住阳光的攻击,纷纷消散。
“你受伤了?”史文婧第一次主动向我投来关怀。
“没,没事,”我手忙脚乱,“刚才上山的时候扭了一下。”远远地,我看见马龙珠朝我比了个手势,我来不及点头示意,她就和皮特一起下山了。
“还能继续逛?”
“绝对没问题。”我大包大揽。
气温上来了,我摘掉塑料雨披,和史文婧一起慢慢下了山。
因为我的腿不利索,我和史文婧的下山之旅变得十分艰难。
“要不坐缆车?”
“现在就是想坐,也没法坐啊。”我很无畏,觉得什么困难都打不倒我,肉体的一点点小痛苦算得了什么。
“要不你坐竹轿?”文婧还是不放松。
“真的没关系,我可以走下去。人生总会有些困难,但我们总不能因为困难,就错过沿途的风景吧。”
文婧扶着登山杖,整个身材弯成九十度,她的背包鼓得高高的。“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也是去爬山,比赛谁第一个爬到山顶的凉亭?”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次你第一个爬上去的,还得了个小红旗。”
“是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变了,我也变了,”文婧眺望远方,“我想不到会在黄山遇到你。”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好多时候想不到才更有趣,也更值得期待。”
我们出发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两个人做伴,再难走的路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我们谈得最多的是中学时候的故事,讲起了班主任,讲起了朱春花,讲起了一切美好的和不美好的事情,回忆大多数时候会有种魔力,就好像数码相机的美颜功能,回忆里的一切总会带上层朦胧的光,温暖、甜美,幸福而怅惘。
我几乎忘了去追问她和皮特在光明顶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打算去问。无论马龙珠派皮特去做了什么,也不管皮特与文婧说了什么,此时此刻,就在我跟史文婧并排走在山间的石阶上的时候,我固执地认为,所有的波折,或许都是为了成全我们的此地此时此刻。只要能够修成正果,吃再多苦又算什么。
在山间走路,起起伏伏,风景变幻,但我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我只是竖着耳朵,仔细去听史文婧说的每句话。然后,调动我的全部智慧,去与她聊天,逗她开心。
飞来石到了。
“就是《红楼梦》里那个?”我问。
“我来黄山,最想看的地方就是这里。”史文婧站在飞来石旁边,摸着石头,“因为它没有过去,从天而降,一飞来就落到这么个险要的地方,真是天大的运气。”我点点头,仔细听她说话,不去看旁边的云雾深渊。
“好运气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我开始当兼职心理咨询师。
“努力?这么多年我没努力吗?我努力学习,从小就品学兼优,我努力考大学,本科没考好我就继续努力,考雅思,争取出国,出了国我继续努力,学习上我不输别人,我还兼职,去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我回到国内继续努力——努力找工作,努力赚钱。可现在呢,我得到了什么?年华老去,憔悴不堪,人家有的房子、车子、孩子我一样也没有,我觉得我等不了了,可我又怎么甘心?”
“你可以等,而且你也没必要急,”我紧靠着飞来石,“你应该多往好的方面想,你身体健康,长相也不差,工作稳定,只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会有成绩也会找到幸福。”
“幸福?别跟我提什么幸福,我有什么幸福呢?在这座城市里,我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我总是介绍很多人去国外留学,帮他们申请这个申请那个;我总是要告诉那些充满渴求的高中生和他们的家长,出国好,上了国外的高校就能有希望。但真的是这样吗?我每天上班就是在不停地说,下了班,回到家,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房子不大,却静得可怕,我的委屈跟谁说去?”
我一把拉住史文婧的手,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说:“你跟我说,跟我说什么都可以,开心的,不开心的,哪怕你骂我几句,我也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史文婧愣住了,喃喃自语,“这世界上,只要心甘情愿,什么事都可以做成。”一大队旅行团的人上来了,小小的飞来石周边突然挤满了人。风很大,我想拉史文婧下去。但她不肯,说要再看看这里的风景,她说一辈子可能只来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你会一直等我?”史文婧突然问。
我想都没想,却万分笃定:“会。”
她跃上来,搂住我的脖子,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哭?我不知道。可能女人就是种爱哭的动物,为了洗刷过去的不幸,为了迎接未来的幸福?站在飞来石边上,此时此刻,我幸福得简直冒了泡。
“做我女朋友好吗?我们结婚好吗?”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只有在这天地初始宇宙洪荒才能孕育出来的一颗大石头面前,我才酝酿得出如此的浪漫。
史文婧把头从我肩膀上拔出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一脸的泪痕,但反倒有种梨花带雨的风情。“你不会变?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怎么选择,你都不会变?”